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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兒只見一陣風來,那丈許長的幌子叫風吹得卷了邊,四個字只露出仨——連州王,嚯,這是要造反起義嚒唬的王老闆忙呼喝夥計,叫趕緊往幌子下頭墜兩隻鐵秤砣。
餘慶商行夥計看了都響亮大笑,同鴻哥兒說道:「三老爺一不在家,對面就換新幌子,這不是明白著欺負您嚒」
穆敏鴻道:「當街做買賣,誰還管誰家的幌子有本事做得戳破天,我更道一聲好!」
街那頭杏花酒樓跑堂一溜煙兒跑過來,見了鴻哥兒忙附耳說了兩句話,鴻哥兒:「他都招了」
「招了,我們昨夜裡就看見他在五蘊寺那頭給那些要飯的發錢,被咱家幾個腳夫兄弟逮了個人贓俱獲,正綁在後廚啃大蘿匐(fú,蘿蔔)呢!」
鴻哥兒眸光一沉,扭臉看了看王氏商行,勾勾手,對那跑堂一番交代,道:「去罷。」
跑堂領命,又一溜兒煙跑回酒樓。
*
且說杏花酒樓也是穆府一項產業,或者說是三老爺穆道勛自己開的店面,因貯有各地好酒,又價格公道,頗受諸多行商客旅喜歡,常是他們歇腳打尖的上上選擇。
只是這陣子杏花酒樓發生了件奇事——每日開張,食客酒客還沒到,幾十個無家可歸的饑民便一窩蜂擠進門來,他們攆也攆不走,打也打不得,只管要吃要喝,否則就呼天搶地,一通打砸。
簡直就是土匪,酒樓掌柜原想著告到城防那裡,不過穆家經商以「仁義信」立本,就這麼把他們趕出去也忒不好看相,連鴻哥兒也勸,就當是施福德了,索性讓他們吃——就這樣,這夥人一連大吃大嚼七八日,不僅沒有收斂,反而呼朋引伴招來更多人,簡直將小小一間酒樓門檻踏破,直駭得正經客人也不登門了。
這陣子因臨近年關,連州安撫使霍存山本身就在宵衣旰食解決城內饑民安身、吃飯等問題,他們中的許多年輕力壯吃苦耐勞的都已經接受官府安置,前往老虎嶺下老虎灘開荒建房子去了。
那麼這些饑民到底是誰,鴻哥兒心裡就有了猜想,都是些無賴、懶漢、或者單純以要飯為生的花子罷了——這些人平常是輕易不肯得罪他們這些大商賈的,除非有人花大價錢收買。
……
且說那跑堂一路跑回酒樓,與掌柜的耳語兩句,掌柜的得了真經,忙頷首連連,讓夥計、廚師等準備著了。
然後步出前堂,此時店裡一個尋常客人沒有,各個都是破衣爛衫,跣足科頭之輩,一面吃嚼,一面摳抓身上虱子,直看得掌柜乾咽吐沫。
這群無賴懶漢見掌柜的出來,摔摔打打道:「掌柜的,你這怎麼開酒家的酒家酒家,酒呢」
「就是,頓頓就拿這涼白水對付,你這不是糊弄人嚒」
「下酒菜也沒有啊,天天給吃豆飯鹹菜,打發要飯的呢!」
「就是,就是!我們聽說你們穆家人都是仁善之輩,行的都是『義舉』,難道就是這樣的仁和義嚒」
「莫不是假仁假善罷!」
「……」
掌柜的拱拱手,苦笑道:「小店勞諸位大爺光臨,不勝榮幸,只是大爺們這些天,杏花酒也喝了幾百壇,雞嚒鴨嚒羊嚒也吃了幾十隻,小店縱然以『仁義信』為立店之本,也是心有餘力不足,帳上沒有進項,廚房裡已經沒有米,沒有菜了。」
「什麼你唬誰誰不知道你們穆家是咱們連州城第一大商,家裡的銅錢能把敕藍河填個半滿,我們這幾張嘴就能吃窮你們別不是你們捨不得罷!」
「怎是,怎是,大家都是父老相親,誰都有落難的時候,我們穆家常年在瑞昌大街上施福德粥,連州城裡誰人不知道呢」
「這還差不多,那就趕緊上菜罷,說這麼會子,大爺我都肚餓了!」
掌柜的又拱拱手:「小店廚房確實是米麵空空,不過這一條街上的同行,各個都和我們家一樣,是積德行善之家,他們也做了酒菜,招待各位!」
說著,一拍手,只聽跑堂一個接一個上菜,叫唱道:
「周氏布行送『雞子炒發豆芽』一碗!」
「福寶來金銀首飾行送『海米煨菘菜』一碗!」
「餘慶商行送『鹽漬白蘿匐』一碟!」
「……」
大家送的菜要麼都是素的,要麼只有一點點,店裡諸位白食客人當下吹鼻子瞪眼,叫囂起來,直到跑堂的大喊:「連州王氏送『烤金豬』一隻!」
所謂烤金豬,就是一隻烤的金燦燦、油亮亮、香噴噴的烤乳豬,偌大一個,需要兩個夥計合力抬著上桌——所有人見著這烤乳豬,無不眼睛一亮,大吞口水。
不消說,這隻乳豬很快慘遭瓜分,這伙兒無賴懶漢一擁而上,幾下就把一隻乳豬撕扯的皮開肉綻,汁水四溢,而更叫他們驚喜的還在後頭——
「呦,什麼玩意兒硌掉了老子的牙」
「是錢,是錢吶!」
頭一個搶著錢的歡快喊叫起來,卻很快被後來者搶了去,一時眾人幾乎廝打得掰扯不開,但人人都摸到了一把銅錢——熱乎乎,乾乾淨淨的崇元通寶,就放在烤豬肚子裡。
「這連州王氏,真是大善人吶,不光給咱們送乳豬,還送錢哩!」一個心直口快的小叫花子,拿了錢,吃著肉,歡快地說道。
而他們當中卻有幾個人聽了這話,神色一變,剛想說什麼,左想右想,終究沒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