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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這屋裡庶長子,從來第一筆都是他畫的,因此也不推脫,蘸飽了顏料,三兩下便染出一瓣紅梅。
「行了,掛起來罷,明兒叫容姐兒天天畫!」
張紅玉笑了笑,托著消寒圖,見杜喜蓮在月亮門外伸著腦袋望來望去,笑問道:「這是要上哪兒去中午闔家吃團圓飯,你可別玩盡了興,忘了時辰。」
「去街上逛逛,是喜蓮非要去,我什麼集市沒逛過,還能貪晚不過是買點零碎,紅姨,你缺什麼不手爐扇子,賭錢不輸方說一聲,我買去!」
這說的都是什麼,張紅玉失笑連連,道:「我什麼都不缺,你若看到新奇的,給容姐兒買罷。對了,就喜蓮和你去嚒不叫頌月跟著拎東西」
一聽頌月,鴻哥兒頭都大了,忙擺手:「不用,今兒太陽大,她怕曬。」
張紅玉笑了笑,心道這倆主僕出門撒鷹似的,保不齊忘了中午這頓飯,便指了指廊檐下幾個系百事吉結子的丫鬟,道:「那我讓紅昭和你同去……」
穆敏鴻拉了她一把,說道:「紅姨,你最近不是新收了個小徒弟嚒,怎麼,不捨得勞動她」
張紅玉搖頭,「她太小了,伏不住你們倆。」
穆敏鴻笑笑,沒說話。
「也罷也罷,」張紅玉擱不住他這樣,便依了他,揚手叫晴秋過來。
晴秋懵懵的,走來先道了個萬福,張紅玉笑道:「哥兒要出門,你和喜蓮一塊去,幫著打打支應。」
「欸!」晴秋領命,精神一振——要出府了!
張紅玉見她這樣,也怕她冒失,忙拉過她,又悄悄囑咐了幾句,全是如何關照鴻哥兒、早些歸家的話,晴秋一頓一頓點頭,眼睛不禁往那位少爺身上瞥——他正抱著手臂迎著光站著,臉上的神情模糊不清。
「放心罷,紅玉姐姐,我省得。」
第23章 逛廟會(中)
「你叫什麼名字」
「晴秋。」
「人家名字都是花啊草啊, 紅呀綠呀的,偏你叫這個,是什麼講究」
穆府是商戶人家,原本就在連州城裡最繁華熱鬧的城西置宅, 與城內最大的茶馬集市只隔了一條正街。車水馬龍, 市列珠璣, 這份熱鬧與喧囂登時讓三年未曾真正出府的晴秋心裡一怵——幸而和她同樣是跟班的杜喜蓮為人和善健談, 一路都在大少爺眼皮子底下同自己悄默聲寒暄。
聽見喜蓮問她的名字, 晴秋搖了搖頭, 眼睛緊盯著前頭的鴻哥兒,防著他流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口裡回說道:「賤名一個, 沒什麼講究,進府時剛過立秋, 是個大晴天,下人房的管事嬤嬤便給起了這個名字。」
人家願意跟自己搭訕, 晴秋也懂得給面兒,然後順口問道:「杜大哥,你呢」
杜喜蓮一拍大腿, 笑道:「聽我娘說生我時外頭開了滿園子荷花, 我爹大喜,我也就落下這名了。」
晴秋聽了, 忍俊不禁。
前頭鴻哥兒逛起街來不緊不慢,且看得多買得少, 但不少攤主店家都識得他是穆三爺的公子, 因此客套殷勤少不了。
這會子他正在一個攤位前停下,晴秋顧不得跟喜蓮兜搭, 走至跟前,才發現他是在挑蓯蓉。那賣蓯蓉的老嫗乾瘦得厲害,說話也像吊一口氣似的含糊不清,只見鴻哥兒問了價錢,親自上手挑了兩斤。
晴秋納罕地看著杜喜蓮,家裡就有地種蓯蓉,如何還花錢買這個不過據她小時候跟著父親壓車拉蓯蓉的經驗來看,這攤蓯蓉的確是沙窩子裡野生長的,和地里種的不一樣。
喜蓮悄聲笑道:「哥兒出門一貫這樣,這抓一把,那抓一把的,甭操心他。」
穆敏鴻給了錢,那老嫗便將蓯蓉用麻繩綁了拴著遞給他,他便扭身看向自己的兩個「隨從」——一出府就一路兜搭,沒帶停的。
杜喜蓮狗顛兒顛兒的立刻上前,搶先拎在手裡,晴秋覺得過意不去,她出來本就是「打支應」的,如何假手他人
「給我提著罷,杜大哥。」
喜蓮提高了胳膊,往前大步走了兩步,笑道:「你還是小孩呢,肩膀能擔幾兩沉你只管瞧著天色,當好時辰鍾罷了。」
晴秋便沒說話,心裡琢磨著等鴻哥兒再買什麼的時候,哪怕是個鐵疙瘩,她也要搶先拎著。
可惜的是,接下來小半個時辰,鴻哥兒都只是背著手溜溜達達,再也沒打開過錢袋子。
……
輾轉來到一處更為寬闊的街上,隱隱綽綽能看到前頭一道黃色琉璃瓦頂,晴秋從前和父親一道來過這兒,依稀記得那便是連州城裡有名的寺廟——五蘊寺。
寺廟山門前,趕著來祭拜的香客絡繹繽紛,簡直到了人擠人的地步,寺外更是停滿了寶馬香車,來此間擺攤賣貨的也緊湊得水泄不通,一剎那間,千萬道聲音、千萬抹人影、千萬種味道,一齊兒帶著幼時的回憶洶湧而至,來到晴秋跟前:
「黍米糕……蒸得熱乎乎的黍米糕嘞……甜又糯!」
「羊頭肉……軟爛羊頭肉,一抿既沒……皇帝吃了都說好欸!」[注①]
「爐餅——驢肉爐餅——爐餅——羊肉爐餅——客官買爐餅嚒」
「咳嗽藥,一文一貼,吃了今夜得睡!」[注②]
「…話說當年我朝太|祖皇帝還是個偏安一隅的小郡王之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