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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行人款款行來,連滿園芬芳也失了幾分顏色。
兩撥人在園中不期而遇,崔氏不慣寒暄,先一步領著容姐兒進了屋,留下張姨娘獨自立在廊檐下。
張姨娘亭亭玉立站在那裡,她是江南的女兒,裊裊春光都是她的映襯,日晚緋色的霞光,給她鑲上一層朦朦的邊兒。
李氏心中一凜。
這並不是她頭一回見張姨娘,未進府前,家下人就已經打聽過穆府不少的軼事,其中不乏對這位管家姨娘的紛紛議論。這回她進門,這張姨娘就伺候著老太太,一直站在眾人後面,那時候李氏心裡還有疙瘩,生怕喜宴上這張姨娘大施手段,擺出一副當家主母的樣子,讓她下不來台。
幸虧這位姨娘安生的很,並沒有做出些出格的事情。這三日,她晨昏定省,也並不曾見過張姨娘,所以一直還沒真正說過話。
等李氏深一腳淺一腳走過去,張姨娘忙伸手扶住了,笑道:「從廊子上走過來不好,偏要走石子路,後晌下了雨,必定可滑得很。」
李氏頗有些羞怯地笑道:「要不是為了近,誰走它明兒可不敢走了,剛剛要不是這丫頭扶著我,也走不過來。」
張姨娘打量著李氏,才初春的天只外罩一件輕薄的對襟衫,還是香色的,不免嘆了一口氣,卻是對李氏身邊的紫燕道:「之前各房就已經置辦了春衣,我特地給大奶奶新做了兩件夾棉的紅綾綢襖,鴛鴦同心和喜鵲登枝紋樣的,怎的不拿出來大奶奶剛回門這些事必定料理不全,也想不到那層去,你們跟著的也沒個成算」
紫燕登時嚇得渾身一哆嗦,白了臉,張嘴想要說什麼,卻咬住唇沒說話。李氏笑道:「姨娘別怪她,今早兒她拿出來了,只是我覺得天氣不冷,就沒上身,放起來了。」
其實是她穿不慣這些鮮亮奪目的衣裳,從前在家時,祖父一慣約束家下人戒奢以儉,所謂居不重蔭,穿不衣錦,多餘的閒錢寧可拿去買書也不孜孜衣食。況且回門的衣裳太奢靡,她怕祖父不喜,特特沒穿的。
張姨娘笑道:「一早一晚還是冷的,夾棉這個時候穿頂好,再熱些才該穿紗羅。你盡可穿,這又沒得什麼,咱們又不是穿不起綢緞的人家,況且家裡本就做這個行當的,最不缺的就是這些。往後你看著短什麼,不必說,只打發丫頭來找我就行,我給你置辦。你這一身太素了,回頭老太太,太太們看了,別的話先不說,頭一個就饒不了我,以為我剋扣了你。」
李氏紅了臉,道:「姨娘疼我,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想,我只知道我沒有這樣的心。」
「傻孩子,誰說你了。」張姨娘聞言莞爾一笑,親自扶著李氏,走進老太太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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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老太屋裡伺候的婆子們看著管家姨奶奶攙扶著新奶奶進來了,忙忙的迎了出來。
李氏一進來,就被裡頭的煙火氣熏得打了個寒戰,張姨娘也掩唇咳嗽了兩聲。
屋裡這鋪炕著實不小,足有常人家裡兩倍大,炕上擺著一張四方桌案,老太太與大太太都歪在炕枕上抽菸,煙燻火燎的。一見是李氏進來了,她的婆婆,也就是大太太,縮了縮腳,示意她坐。
李氏哪裡敢往炕上坐,道了福,只在下頭最外一張椅子上坐了。
老太太吧嗒著煙槍,道:「好孩子,外頭冷不冷你怎麼穿得這樣少,可憐見的,春衣才置辦下去,莫不是短了你的」
李氏想起張姨娘那番話來,心道果然不錯,這就問話了,因此小心翼翼道:「回祖母,該有的我都有,姨娘還說了,缺什麼,只管打發人要就好了。我家常里也是這麼穿,並不覺得有什麼。」
「你們小年輕的,哪裡當一回事呢,只憑著火力壯,穿的少顯得苗條是不是老了可就受罪了,骨頭疼。」
「老太太教訓的是,孫媳記住了。」
「這些都叫你身邊的丫頭打點就好了。你只管將養好自己的身子。」老太太吐了口煙,又笑問道:「你此番回門可好親家老太爺可大好了」
「托祖母的福,祖父已經大好了,我母親說了,還是您給的人參好,不然我們家就是花多少錢,外頭也買不到這些好參。」
老太太聽了這話,受用的很,道:「人參這種東西,就怕擱,時候一長反倒藥效過了,我們幾個老傢伙身子骨硬朗得很,一年也吃不了多少,白堆在庫房裡也放壞了,親家老太爺要吃,你只管跟我拿就是了。或者說與書染聽,她做主一樣的。」
書染,便是張姨娘的閨名。
老太太話音才落,外頭幾個女眷掀門帘進來,打頭的就是二太太,穿得一身輝煌,頭上橫七豎八地插著金簪,明晃晃得叫人看了眼暈。
二太太一進屋就敞開了洪亮的嗓門:「說什麼人參可是老太太想吃參了」
屋子裡伺候的婆子笑道:「哪裡是老太太要吃,是大奶奶家裡要的,老太太說管夠,只管要就是了。」
「老太太這人情做的,也不怕日後周轉不開,也罷了,一天一斤吃不起,二兩還是管夠,回頭沒了跟我說就是了。」
老太太早就聽見二太太的聲音,等她進屋,才對李氏道:「你瞧瞧她,咱們府上頭一個鐵嘴鋼牙。」
二太太笑呵呵踩著腳踏就坐上了炕,道:「老太太有了新媳婦,這就不疼我了,虧我還在這裡瞎孝敬,恐怕您大話說出口,沒得人參填空子,早早替您應了。大少奶奶若是日後要人參,不必與老太太說,只管往我這裡來就是了。我們寧姐兒從小身體弱,這些東西都不斷的,沒得你去打老太太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