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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倒是。」張娘子道:「城西人情世故都比城東要好,城東都是鼻孔朝天的官老爺,那穆家三房,不說那個大少爺,單說那位穆三爺,就是個頂頂善心的人,有他一帶頭,城西商戶們也還都厚道得很,若不是最近那處討飯賣孩子的太多,我就也去城西謀生了。」
「欸,可惜好人不長壽,他沒了——聽說是在送糧的路上叫敵人的彎刀活活砍死的!」
「不對,他明明是被火燒死的,他不是護糧官嚒,塌它人要搶糧食,他便防火,連糧食帶自己,都燒掉了!」
「可惜他這麼個好人,也可惜那些糧食。」
「糧食是可惜,可落到塌它人手上,那他們吃得腦滿腸肥,咱們更得完蛋,還不得一年兩三趟地南下搶我們!」
說到這裡,大家都噓了一聲,卻見晴秋臉上白慘慘的,忙問道:「姑娘,怎麼了你——別不是有什麼病罷」
「沒有,沒有!」晴秋忙很有生氣地說道,想了個託辭,道:「我只是害怕。」
「嗐,也是,她才這麼點兒大呢,咱們快別說了,反正塌它人被咱們連州人打跑了,那段日子都過去了。」
「都睡罷,我剪燈了,明兒一早都還做活呢!」
「對了,沈姑娘,明兒你要是沒處去,和我一道,去我主家撞撞運氣。」張娘子隔空道:「那宅邸大得很,比你從前的王家闊綽多了!我瞧著你比那屋裡那些大丫鬟還標緻體面呢,比小姐也差不離!」
晴秋倒沒將她這恭維話放在心裡,只隨意問道:「您主家是」
「她主家是糧食把頭劉家!」眾人一齊兒說道。
然後又是一陣嬉笑說話聲,晴秋輾轉翻身,卻聽不見了,滿腦子想的都是糧食把頭劉豐年。
尤其是張姨娘故去前這一月,穆三爺遠去邊關,她和姨奶奶便見天在家裡盤算帳目,她摸著懷裡梆硬的佛牌,漫無目的地想著事……
穆家最後一筆糧食就是買的劉家的,時間倉促,錢又湊不夠,三爺主張還賣掉幾家鋪子,幾乎算得上是傾家蕩產完成朝廷籌糧的旨意,結果人都犧牲在戰場,只剩個空架子穆家,這筆生意,到底誰得利
真的沒有幕後推手嚒
……
晴秋輾轉反側,再難入眠。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此時,同樣的疑問也久久迴蕩在另一個人的心田,他也轉側不安,夜不能寐。
後晌穆敏鴻買通關係,要見二叔一面,自然是碰了壁,可是他花錢卻看到了卷宗,卷宗上說得比晴秋說給他聽的更細緻,只可惜當初那個矜印的朝奉辭官回鄉了——要讓趙子琪去查查看,到底是避難辭官還是避禍。
「噶——噶——」
窗外傳來寒鴉的叫聲,這院子裡除了鴻哥兒,便再也沒有什麼人了,院子空落落,鳥兒反倒都來聚齊。
敏鴻便在這嘶啞難聽的聲音中緩緩閉上眼睛,也算是有生靈做伴兒罷,他心裡有個聲音悄悄說道。
……
*
翌日,晨光微微亮起,有朋客棧的人字號房住客們便都悉悉索索穿起衣裳起來了,晴秋也懵噔噔起身,昨夜她輾轉到三更往後,什麼時候閉眼都沒知沒覺,許久沒睡過這麼冷硬的炕,一動起來骨頭疼。
那個虎頭娃娃還是趴在她鋪蓋邊,臉上瞧著比昨天乾淨些,顯然張娘子幫他,不,應該是命令他自己梳洗過了。
「香香……一起出門!」
「行呀。」
晴秋拍了拍他的虎頭耳朵,翻身下了炕。
熱水有限,晴秋不願跟人在一個盆里洗,就混過去了,拿帉帨擦了擦頭髮,擦了擦臉,跟著張娘子出門來。
……
張娘子在食肆攤上給自己和虎子買了兩碗最便宜的粟米粥,又單給虎子買了一個焦酸陷;晴秋買了一碗肉羹,一張羊肉爐餅。
一快吃的時候,虎子一邊吸溜著粟米粥,一邊盯著晴秋吃肉羹,簡直叫晴秋下不去嘴。
張娘子踹了虎子一腳,瞪著眼睛道:「吃自己的。」
當媽的管教孩子,晴秋才不討嫌,趕快吃完自己的,她今天也有一場硬仗要打,小虎子,姐姐就不照顧你了!
……
張娘子在劉府的活計是抗谷袋,原本這就是個男人的活,是張娘子跟管事的有沾百八十里地的親戚關係,又加上她口齒也乖覺,套了個近乎,人家看她孤身一個帶娃的女子,便讓她試試——這一試,便沒下來過。
她今天又找到那老鄉管事,把晴秋往他跟前一推,挑眉道:「怎麼樣,比那屋裡的模樣不差罷」
管事的嘖了一聲:「作甚我不納妾,你又不是知道我家裡那婆娘——」
「誰跟您說這個,」張娘子笑道:「您願意,我妹子還不樂意呢!我說的是您給她謀個活計,她也是大戶人家調理出來的,不說當端茶倒水,進屋裡給老爺太太掃個地,總不算抹煞您面子罷!」
「哼!」管事的歪鼻子斜眼看了看張娘子,這張口齒從他這裡饒過多少好處便嗔道:「你妹子,今兒早剛撿來的你也不自己照照銅照子,你家裡生得出這樣的妹子嚒!」
這話說得,別說張娘子,連晴秋自己都失笑起來。
那管事的橫了她一眼,挑挑眉。
晴秋便做了個福禮,垂首道:「奴婢秋容,給您老道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