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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欸,快打住!正經出過的新聞咱們嘰咕一會子也就罷了,再往這上頭說那就是『非議主子』,保不齊傳到嬤嬤耳朵里,餵你吃板子!」
這話說得極是,大家紛紛換了個話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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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也深了,話也說了幾笸籮,雖知道沒幾個時辰好睡,但一想到明兒一睜眼就有無數繁重的活計在等著,小丫頭們都強睜著眼皮,吚吚嗚嗚地混鬧。
最後還是晴秋吹熄了蠟燭,放回煥春枕邊,開口催道:「好了,約莫有三更了,都安生睡罷。」
「知道了,沈嬤嬤。」
黑咕隆咚的夜裡,也不知道誰,打趣了一句。
「沈嬤嬤」閉上了眼睛,無聲抿了抿唇。
……
兩張通鋪大炕,十來個小丫頭擠擠挨挨睡著,爐膛里燒盡了最後一點柴枝,發出畢剝畢剝地細響,是這個初冬里最暖人的聲音。
第9章 登高枝(上)
月底穆府開支,一連也發了新夾襖,闔府上下都喜氣洋洋,連下人房那些個「蓬頭鬼」似的小丫頭,也難能一見地梳得齊整頭髮,全都耐看了許多。
……
晴秋下值回到下人房,窩鋪里只有紫燕並一個叫的巧慧的小丫頭,正坐在炕沿抹傷藥——傷藥
她忙走近了一看,只見巧慧手臂上突兀地浮著一圈一圈血凜子,嚴重處都破了皮,沁出點點血珠。
紫燕為她抹創傷藥,這藥也是土方,一股子三七和白芷的味兒,晴秋使過,抹在傷處火辣辣的,果然也見巧慧疼得眼淚直打轉。
「這是怎麼弄的你……」
晴秋原想問她是不是在哪裡磕碰著了,但仔細打量那道道血凜子,便知這傷非是抽打之故不能有,為奴做婢的苦楚萬八千,忙先住了口。
紫燕道:「忍著,上了藥過會兒就不疼了,不然夜裡有你好受。」
晴秋也幫著抬起巧慧的胳膊,這孩子今年才整十歲,小胳膊瘦得一把就能攥住。她輕輕往那傷口處吹著氣,只盼著巧慧能好受些。
「你的手怎麼樣」紫燕一心二用,還能關照關照晴秋。
晴秋從不叫人看她這雙手,聞言猛地一縮,想要背過身去,不想卻被紫燕抽冷子捉住——
女孩家根蔥似的指頭,偏生到晴秋這裡,卻紅腫粗大,生了一圈紅紅白白的凍瘡,像小孩子翻開的嘴,叫人看了心裡又麻應,又十分不落忍。
「沒法子,要洗衣裳。」晴秋說著,到底抽出了手。她在下人房是當值浣洗的,甭管天暖天寒,冷水洗衣裳是職分。
紫燕在自己簡陋的藥箱裡扒拉半天,無奈嘆了口氣:「我這裡沒有凍瘡藥,回頭你買兩斤生薑,夜裡燒生薑水燙手,非得根治了它不可,你難道不知道凍瘡是能生根的,想一輩子藏掖著」
「欸,好,我知道。」晴秋笑著答應著。
一旁的巧慧支棱起身子,道:「我聽老方上說,獾子油最治凍瘡了,不過那玩意兒貴得很,要一百錢一罐呢!」
晴秋沒說話,紫燕搖搖頭,手指頭點著巧慧額頭,嗔笑:「你呀,若傷好了就下地,沒人幹的活計可多著呢。」
巧慧再也顧不上別的,當下躺倒炕上,咿咿呀呀嚎起疼來。
正說著話,忽然只聽外頭傳來一聲——「晴秋回來了嚒」
門帘子呼啦一下打起,也打斷了屋裡的閒談,幾個小丫頭一窩蜂湧進來,見了晴秋先齊聲道了句恭喜!
晴秋一頭霧水,忽巴拉的,有什麼值當恭喜的
不待細問,那群小丫頭扯了她就要去見劉嬤嬤,一哄兒道:「恭喜姐姐升發,今兒可做個東道,買兩斤點心與我們吃!」
晴秋仍舊懵懵的,升什麼發誰升發
她一面告饒,一面跟著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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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也就是這些個,張姨奶奶賞識你,提拔你到燕雙飛當值,從此你便不再是下人房的小丫頭子。俗話說騎著駱駝爬坡兒,那處可比咱們這兒高得多,你須得夙夜匪懈,謹守婢女本分,一應都以三房老爺太太和姨奶奶為是從;還有伺候在主人身邊,切記管住口齒,管住手腳,才是不辱沒這兩年我對你的調|教。」
因房間裡還站了個陌生女孩,晴秋縱有一肚子疑惑,也都按下去了,只道:「晴秋省得,多謝嬤嬤教導。」
劉嬤嬤看了身旁一眼,神色緩和下來,說道:「這位是姨奶奶身邊的得力丫鬟綠袖,她是來接你過燕雙飛去的。」
晴秋抬眼,只見對方也作侍女打扮,十四五歲年紀,模樣圓潤嬌俏,身上一色的豆綠對襟褂子——如今丫頭們都是灰撲撲的夾襖,偏她因這抹顏色顯得十分出挑。
忙蹲了個福,道:「晴秋見過綠袖姐姐,往後還多勞煩姐姐指點,有什麼活分派,或者晴秋有什麼錯處,您都盡可說的。」
綠袖抬抬下巴頜,眼睛滴滴從眼前這小毛丫頭身上打轉。唔,瘦伶伶一副沒吃飽似的身板,這就是張紅玉看中的人
口齒倒是尚可,起碼還會應答,比那些支支吾吾的小丫頭片子強多了。
綠袖道:「往後你跟著的人不是我,我沒什麼可說的。今兒不過是我得閒,姨奶奶打發我來幫著你收拾梳頭鋪蓋傢伙的——在哪裡直接取了來,趕緊回去是正經。」
現下就要挪出下人房了嚒
晴秋下意識抬眼看了一下劉嬤嬤,復又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