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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陣子,張紅玉一直幫著姨娘料理家中諸事,容姐兒便得以交給晴秋一人看護,晴秋也是整日提心弔膽,唯恐稍有不周,失了職分。
早起梳頭。
容姐兒髮絲細軟,還短,只能在頭頂梳兩個鬏鬏,再從鬏鬏中掏出一綹碎發自然垂下,這便小孩兒家常梳的丱發,晴秋是看了張紅玉梳了兩天才上手的,容姐兒對此也很有話說,發鬏大了小了都不依,非要晴秋梳得和張紅玉一模一樣才行。
做侍女的,自然主子說什麼就是什麼,因此光梳頭,就耽擱了一刻鐘,鬏鬏沒怎樣,倒梳下好幾根容姐兒為數不多的胎毛。
梳好了頭,容姐兒看著鏡中的自己,很是滿意,又問道:「秋秋,你知道什麼叫『出門子』」
因為「晴秋」這兩個字容姐兒喚來頗費口舌,她便這麼叫晴秋,當然只是四下里無旁人才這麼叫,否則讓張姨娘聽見,非得給她扳回來。
「誰在姐兒跟前說這些沒邊沒際的話」晴秋聽了,忙問道。
容姐兒把頭湊過來,埋在她耳畔,小聲道:「她們都說,姨姨要出門子,是要出去玩兒嚒」
因前時張紅玉便告訴容姐兒她要走,所以容姐兒日日留心,只是年都過了尚且沒動靜,她人小,也就將此事忘諸腦後。
晴秋也嘆了口氣,府里下人都說,張紅玉開春就要出門子嫁人,可是她和師傅日夜相處,並不曾見有人上門提親,倒是姨娘言語之間幾次談及,還準備了好些財帛,充當嫁妝。
「奴婢也不知道呢,不過等到了時機,紅玉姐姐自然會親自告訴姐兒的,至於什麼『出門子』不『出門子』的話,等姐兒大了,奴婢再說給您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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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那廂暖房裡,張姨娘開了自己的箱籠,一件一件往外拿撿,直看得張紅玉自個兒都咂舌,忙按住了,道:「快收手罷,也給容姐兒留些體己!」
張姨娘長嘆一口氣,另開了箱籠,又撿出幾匹紗料來,道:「京城夏天溽熱非常,這些葛紗你都拿去,白白放在我這兒也穿不上。」
戍北原哪怕是盛夏之時,也並不見怎樣燥熱,早晚還需要外罩薄褂子,這些輕薄軟透的紗料,自然是用不上的。
二人翻著翻著,也翻出一番舊日的樂趣來,尤其是從壓箱底處翻出一件更加清透軟薄的芙蓉地鴛鴦同心紗料來,張姨娘笑道:「正好,連意頭也合。」
「這是芙蓉紗嚒」張紅玉問道。
張姨娘笑睇了她一眼,嗔道:「你連它也不認識了這是醒骨,用蠶絲和蕉骨相捻成紗的,從前咱們在家裡常穿,你忘了」[注①]
其實張紅玉哪裡會忘記,只不過想繞過去這個話茬,因見書染沒有半點芥蒂,便疑道:「這許多年了,還好好的」
「哪能呢,」張姨娘笑道:「從前那些不是叫我都丟了嚒,這是三爺後來買的,他見我從前慣常穿它做的外褂子,便從浣州商人那裡特特買了幾匹,可惜戍北天冷又風大,哪裡穿得上它!」
張姨娘滿眼帶笑,張紅玉從旁搖頭道:「那樣我更不能奪人所愛了。」
姨娘笑道:「咱們還說這個話,你拿走罷,也讓醒骨見見外頭的太陽,不然放在我這裡豈不是白白貯壞了」
……
張姨娘給張紅玉籌備嫁妝,猶如給女兒添妝的母親,這個看著也少,那個盤算著也不多。
張紅玉先時還想勸著,後來一想,索性作罷,這些財寶本就是身外之物,她們這麼多年難道經過手的還少了況且這世道自有緣法,說不上什麼時候就一拍兩散,顛沛流離,屆時它們也算是留給書染的後手了——不知怎的,這陣子張紅玉心裡總湧起一股後怕的心緒,可能是臨近分別,入了虛妄罷。
張姨娘見紅玉神色惘惘的,取笑道:「瞧你,果真有幾分出嫁前躊躇滿腹的模樣了。」
張紅玉嗔道:「偏是你想出來這麼個沒影的事兒,現在我一上老太太屋裡,連大太太都打聽問我夫家是誰,我上哪兒變出這麼個人來呢!」
「就說在京里當官,那又有什麼的。」張姨娘合上箱籠,嘆道:「若是去了那兒,果真看準了誰,你寫信給我,讓我參謀參謀,沒我准許,可不許輕易把自己嫁了人去。」
「好,都道是長姐如母,若我將來婚嫁,必定由你首肯。」張紅玉笑道。
二人一時相顧,笑笑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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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不及等到三月三,出了年,到了二月里稍有化雪的跡象,張紅玉就動身了——正好家裡就有相熟的往京師去的商隊,跟著同去,很是穩妥。
走那天張紅玉去給穆老太太磕了個頭,出府時只有晴秋來送她。
張紅玉回頭望了一眼穆府,便扭身上了馬車,晴秋同車夫和送人的兩個小廝交代一番,又鑽進車廂里,叮囑道:「師傅,隨身的藥都收在這個黃楊木匣子裡,錢在包袱里,還有另外三十貫會子錢,我給縫到你手暖里了,千萬別丟了。」
「我曉得,晴秋,你的錢我放在屋裡那隻黃檀木箱子裡,那是我的箱子,就留給你了,你好好收著,那是好東西,往後若是出嫁,就算師傅給你的添妝!」
晴秋眼睛泛酸,忙嗯了一聲,又在腦海中搜刮著還有什麼話沒交代的,可她們這幾個晚上已經快把話都說盡了……前頭車夫打響了馬鞭,晴秋知道,這是該啟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