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舉目園中,山環水抱,雲|牆|徘徊,皆是與戍北格格不入的築造之法,連鋪路的都不是青石板,而是石頭,各個圓不留丟,光潤可愛。
趁著無人,晴秋腳下亂踩了幾下,唔,不太硌腳。
……
晨光漸熹,老爺兒露出腦袋,濃霧也漸漸散去。
晴秋忍住打哈欠的衝動,挺直了背脊——幾乎在同一時刻,兩邊廂房的耳房裡同時有了動靜,三個侍女分別走了出來,其中一個是昨日見過的綠袖,另兩個一人穿棗紅色對襟棉褂子,一人穿藕灰色褂子,都眼生不認識。
三人好似沒看見地上還杵著個人似的,匆匆拐出月亮門,不見了。
她們不說,晴秋卻知道,這是往綽楔門外拿伺候主子晨起的香湯桶去了,因為下人房眾人早起第一件事就是為各房主子籠火燒水——沒錯,往日這便是她晨起的第一件差使。
果然,沒一會兒,綠袖和那個穿紅的女孩便合力抬著水桶疾步走來,此時小花園盡頭也走來兩個丫鬟打扮的人,分走一半熱水——晴秋猜測她們應該是三太太身邊的侍女。
侍女們分好了水,便各自進入自己主人的房間——這應該是叫起,伺候洗漱了。
不大一會兒,那位穿藕灰色的侍女也回來了,兩隻手各拎著一個大食盒,她先進了三太太的屋子,過了片刻,才回到姨奶奶的東廂房。
晴秋處處留心看著,唯恐輪到自己時抓瞎。
……
大約有一刻鐘的功夫,又進來兩個婆子,抬了夜香桶出去,兩邊廂房的窗戶也幾乎是一前一後支起來。
晴秋站在西廂窗下,細聽,屋裡傳來一兩聲女人纖細的低語和小孩子烏拉烏拉的叫嚷。
不大一會兒,便見一個裹得滾圓的小孩雙手並用爬下門檻,跌跌撞撞跑下台階。
見著庭前這個眼生的人,忙站住腳,仰著頭直不隆冬地打量晴秋。
那小孩兩三歲模樣,生得團團臉面,唇紅齒白,滿頭亂髮紮成四個朝天羊角辮。
晴秋暗自打量,猜測這小娃娃便是張姨娘的女兒容姐兒,忙雙手交疊,道了個萬福。
容姐兒眨了眨眼睛,伸出兩顆饅頭似的胖手,朝晴秋做了個「扶起」的動作,只是她個頭矮,摸不到位,只能在她肘上撩了一把。
「你四綏」容姐兒奶聲奶氣問話,還帶著些許口齒不清。
晴秋正要回:「回小姐,奴婢是——」
張紅玉急急從屋裡奔出來,見狀吁了口氣,「小祖宗,怎麼先跑出來了!」她手上還拿著一件染色水獺毛褂子,忙不迭快步走下階來,系在容姐身上。
容姐兒仰著脖子,問張紅玉:「姨姨,她四綏」
張紅玉捋順著容姐兒耳畔胎毛碎發,溫和笑道:「她呀,是咱們院裡新收的小丫頭,你自己問問她叫什麼名兒」
於是容姐兒便問道:「你叫什麼名兒」
晴秋便蹲下身來,和容姐兒齊平高,恭敬回道:「回小姐的話,奴婢名叫『晴秋』。」
「晴——秋!」容姐兒一字一頓,清晰學舌,引來張紅玉頻頻頷首稱讚,卻驚得幾隻在花園裡閒打食的鳥忒兒一聲飛走。
*
晴秋起身與張紅玉見禮:「姐姐萬福,我是晴秋,今來應卯。」
張紅玉也以萬福還禮,往她肩上摸了一把,果然沁涼如冰,失笑道:「你也忒心實,這麼早就過來了,那門上的婆子也是,怎麼不讓你先回下處聽候不過既然來了,同姨奶奶道個福也好。」
此刻的張紅玉倒不像前日在打穀場那般鋼牙利齒,反倒笑容可掬,著實令晴秋一直怦怦跳的心和緩了些。
卻聽說要見姨奶奶,又蹦出嗓子眼兒,只是沒法兒,哪裡容得她說不,只得侷促說好。
……
話說晴秋叫容姐兒牽著,進了東廂房,轉了兩轉,走進一個暖融融香氣撲鼻的屋子,竟是一間暖房!
要說這間暖房,可真是稀罕物,要不是親眼所見,在戍北原生活了十多年的晴秋壓根不知道冬天還有這麼個過法:
暖房地中央坐著一個碩大無比的熏籠,裡頭燒著的不知是什麼名目的碳,透心的紅,散發著縷縷香氣;地上鋪著細羊絨織成的地毯,踩上去如墜雲間;門上架著兩道門帘,定睛一瞧,竟是大雁羽毛做成的,足有一指厚!
屋內紅梅相映,綠植茵茵,四時之花皆有,甫一入門,暖香、花香,溶溶撲面而來,晴秋心裡讚嘆:那江南水鄉,也就這般盛景了罷!
*
晴秋一進來,自動自發往角落裡一站。
這暖房不大,想來是與裡頭臥室相連,而容姐兒亦早早撒開她的手,蹬蹬蹬徑直往角落裡的妝奩台前奔去。
水精簾叫她撞得叮鈴作響,也叫晴秋順著帘子縫隙瞥見了梳妝鏡里映著的臉——那是一張與滿屋煥采錦繡十分相得益彰的面容。
張姨娘端坐在梅花圓杌上對鏡理妝,螺黛畫出柳葉眉,胭脂染成桃花腮,邊上兩個小丫頭,綠袖為她通頭,那個穿紅的半跪在地,往她手上勻勻密密抹香膏。
戍北秋時雖短,卻早已顯出凍煞人的脾氣,這時節別人夾的棉的尤嫌不足,偏張姨娘還穿著輕軟的紗絹外褂,抬手間露出一截細白腕子,叫人看了無端心裡發冷。
容姐兒大清早起床便很有生氣,這回又是虎撲熊抱般撲在姨娘腿上,歪歪賴賴說著撒嬌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