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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叮鈴鈴聲音把晴秋從怔楞中拽出來,等回神時,眼前登時對著一張毛臉大鼻孔的面龐——
是一頭駱駝,打著「噗噗」的鼻息,脖子上拴著駝鈴,牽駱駝的人棕發碧眼,正沖她說著嘰哩哇啦的話,雖然聽不明白,但那副頤指氣使的神態,不像是什麼好話。
做慣了侍女,晴秋腿一軟就要往後稍,此時肩上卻落下一隻手,輕輕卻又穩穩地,制住了她的動作。
只聽身後鴻哥兒也嘰里呱啦說了一句話,那怪人聞言聳聳肩膀,撥了撥駱駝鼻棍兒,竟走了。
晴秋滿心後怕和納罕,不敢回頭看鴻哥兒,便看杜喜蓮。
喜蓮笑道:「他說讓你讓道呢,嘁,一個彌臘人在我們大靖的地界上,誰給誰讓道啊」
晴秋定了心,想給鴻哥兒道謝,回身時他卻早已走遠了。
……
經過這一遭,晴秋心裡已經不那麼打怵,況且街上太熱鬧了,鴻哥兒又是個寬和且慢悠悠的主子,她也分出一二分心神,只拿眼睛悄悄逛起街來。
這麼四下打量,也才發現,原來這街市上並不是哪一處都簇錦團花的。五蘊寺山門西北角,背陰的地方積著一片殘雪,地上黑壓壓一叢,起初她以為是壓成堆的荒草,仔細看時卻發現那裡緩緩有動靜——竟然是窩著一排人。
有人流落在這裡,在與菩薩一步之隔的地方。
晴秋心裡又害怕,又管不住目光往那處瞟。
……
忽兒街上有人遠遠的沖鴻哥兒打招呼,晴秋扭頭去看,來者一行五人,穿著便服,各個都是高壯健碩之輩,目光炯炯,面龐黝黑,哪怕是笑著都掩蓋不住身上那股子肅殺之氣。
晴秋忙提起心,卻見鴻哥兒輕快地答應一聲,旋即快走到他們跟前,喜蓮也眉開眼笑,狗顛兒似的跑過去,站在鴻哥兒身後揖手行禮。
晴秋便也忙有樣學樣,在他們身後施了個萬福。
只聽鴻哥兒拱手寒暄道:「給幾位叔叔賀冬。霍叔,大冬至節的您怎麼不在家裡陪嬸嬸,反倒出來逛廟會了」
被簇擁在首位的是個約莫三十來歲的青年漢子,相比旁邊幾人,他身上多了一絲文氣,但卻不至於叫別人小瞧了去,只因他舉手投足間那股子款款的矜傲勁兒,就是叫晴秋來看,是連府上三爺都不及的。
只聽那青年爽朗笑道:「你小子還說我呢,怎麼回來不見你來我府上還得我到大街上逮你。」
這就是明顯戲謔客套了,鴻哥兒靦腆笑笑,連州安撫使霍帥司的府門,哪能是無故想登就能登的呢!
霍存山把穆敏鴻叫至近前,打量半晌,才道:「剛進城時,外頭是什麼樣,可看到了」
「嗯,看到了。」鴻哥兒頷首,他看到了,饑民遍野,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不過這話卻不能當場說。
他雖然沒說話,但都把實情寫在臉上,霍存山拍拍穆敏鴻肩頭,望著街上熙攘人群,還有角落裡等著吃五蘊寺福德粥的饑民,以及街上排隊要飯的花子,神情陡然寥落,不過這情緒轉瞬即沒,不免叫人疑心是眼花了。
「冬至節嚒,我來看看各處城防,還有饑民安置的情形。」
「有愚侄家裡效力之處,還請霍叔但說無妨。」
「哈哈,自然少不了你們出力,走,陪我走兩步。」
這說的就是私密話了,霍存山屏退左右,穆敏鴻也揮揮手,讓喜蓮帶著晴秋走遠些。
*
「我聽你父親念叨,你想跟著他同去老虎嶺」
「我倒是想呢,可惜他不准,誰叫他是我老子呢,老虎嶺再往西走,可就到了葵乞,他估計是想淘金去了罷!」
「你個混小子,說話有點邊際。就這麼想出去闖蕩啊」
「欸,是我們家……我早就勸父親歇業回家陪著我娘,他不聽,一把老骨頭還在外頭奔波,倒弄得人人都以為我們家沒男人,只有我娘強撐著似的。」
「你能這麼想,是你娘的福氣。可你也別怨你爹,你們家單憑你娘,畢竟能力有限,但凡家業大了,可不是一個人能夠轄制的,你爹在外頭也不容易。他也盼著你能成事,往後接他的擔子……對了,我聽你爹說,你在松塔河找到好東西了」
「是吶,前朝一座舊礦,先帝爺三十四年時,才因為界限之故,頹敗了的,但根底還在……霍叔,你也聽聞上面——」鴻哥兒搓了搓手指,眼睛眨眨,那意思不言而喻。
不過霍存山卻不上這個當,笑面虎似的,道:「什麼啊,看不懂你這瞎把式。」
「當十銅錢吶,叔!」鴻哥兒只得透了謎底,說實話。
霍存山聞言,挑挑眉,哈哈大笑!
實話說,這陣子來他這兒打聽朝廷新制當十銅錢的人不知凡幾,都被他或訓斥或搪塞過去,只是這回他沒打哈哈,反倒是頗為讚賞地看了一眼穆敏鴻,指了指前方一處茶寮,道:「走,坐下去說。」
鴻哥兒自然欣喜應喏,帶他來到一處常喝的羊湯攤子前,要了兩大碗多筋多肉的羊湯。
……
卻說這廂,杜喜蓮帶著晴秋繞著滿廟會打轉,什麼賣蔑籃子的,賣花名牌的,都叫他胡亂摩挲一遍,挨了好些攤主白眼。
「晴秋,你不買東西嚒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難道空手回去胭脂水粉,手帕子香袋兒,你們女孩家不是都愛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