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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廂趙子琪已經唏哩呼嚕快將一鍋肉吃乾淨了,筷子就要伸到鴻哥兒這邊來,被瞪了一眼,停住不動,嬉笑道:「從你太爺爺那輩論起啊,其實當初是我爹他們倆論把兄弟,難道你還不該叫我一聲『叔公』」
鴻哥兒嗤笑一聲,哪裡肯信他的鬼話,一邊吃肉一邊道:「那你倒是蘿匐不大,長輩兒上了。」
「甭跟我提蘿匐,」趙子琪唉聲嘆氣:「我今年也種了不少,都他娘的賠了。」
「你那是賠不是賭輸了嚒!」滿連州城的人都知道趙子琪是什麼德行,穆敏鴻笑了笑。
趙子琪忙接茬道:「賢侄你這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叔公我雖然輸了錢,可他們也蝕了本,青州一千畝水澆地地契在我這兒呢,怎麼樣,二百貫錢你拿走!」
鴻哥兒頭都沒抬,卻道:「什麼怎樣,青州那地界兒三年一旱五年一澇,不旱不澇的時候地龍老爺還要抖三抖,憑他是什麼水澆地還是望天田,有差嚒」
「嗐,瞧你這孩子說的,再怎麼不濟那也是土地,況且也就才二百貫,你松鬆手——」
鴻哥兒這會子吃好了,取下腰間帉帨(fēn shuì,擦汗拭物用的佩巾)擦了擦嘴,又從衣大襟里掏出一把錢來,笑道:「甭說,我也沒錢,這不嚒,出來吃飯還是從柜上拿的現錢——孟伯,收錢!」
話落,手一松,錢就要丟到桌上。不料卻被眼疾手快的趙子琪捧著手接住,蒼蠅腿也是肉,就要往自己懷裡擱。
「嘖,趙子琪!」鴻哥兒蹙眉,真是見過無賴,沒見過這種十分不要臉的無賴,叱道:「快把錢還給老人家。」
「不礙的,鴻少爺沒錢也盡可來吃。」孟伯從旁笑道。
「那我呢,老孟」趙子琪搓著手裡的錢,插嘴問道。
孟伯笑笑,只當眼前沒有這個人。
穆敏鴻瞪了趙子琪兩眼,只拿他這個二皮臉親戚沒辦法,索性要回商行再拿點錢來。
趙子琪以為他要跑了,忙拽了他一把,道:「鴻哥兒,等等,別急嚒,我同你說——你今兒還得謝謝我呢,不僅要謝我,還得拱手把錢送給我!」
「趙子琪,你別發夢話了,我念著我大伯的情分才不跟你紅臉,你不要得寸進尺,我的處事你打聽打聽。」
「我不用打聽,您在松塔河那都是出了名的……出了名的慈心,呵呵。」趙子琪拉扯著鴻哥兒,賠笑道:「這回您真要謝我的——」
他掂了掂手裡的一把大錢,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鴻哥兒狐疑地看了看他,接過他手裡的大錢,拿在老爺兒底下仔細看……
第49章 私鑄幣(二)
且說穆敏鴻從趙子琪手裡接過一枚大錢, 拿在老爺兒底下細看,青灰色的大錢上附著一層薄薄銅鏽,呈藍綠相間之色。
穆敏鴻長眉微蹙,已經意識到什麼。
趙子琪掂著手裡剩餘的銅錢, 笑道:「這當十銅錢是崇元十八年造, 如今滿打滿算也就兩年, 就鏽成這樣, 咱們戍北天乾物燥, 一條野狗死在路上都恨不得脫水成肉乾, 這錢倒好,難不成一直在水裡漚著」
這話說的不錯, 新制銅錢在市肆中流通, 一天不知要經多少道手,早被盤摸的光亮油潤, 想長出這樣的銅鏽不知道要多少年,況且戍北原物候乾燥, 就是貯存失當,也不能短短時間形成這樣的鏽斑——鴻哥兒眸光深了深,怪道先剛接到這把錢時他心裡就打了個突。
他掏出腰間匕首, 就要往銅錢上刮去, 卻被趙子琪當下捉住手,道:「倒也不必用刮的, 刮花了屆時怎麼看這錢的來路呢」
他擎著鴻哥兒小臂,朝那買羊肉鍋子的孟伯招手道:「老孟, 把這鍋肉湯撤了, 換鍋清水來,再拿點你刷鍋的石鹼來!」
孟伯雖不知這姓趙的要鬧什麼妖, 卻見鴻哥兒不出言反對,便麻利換了水來,又拿來一塊石鹼。
水架在爐子上,很快咕嘟咕嘟,趙子琪拿碗底錘碎石鹼,取骰子那麼大的一粒,放入水中,很快石鹼化開,一股辛咸之味散開。
「老孟,你有通寶錢沒再拿兩枚來!」趙子琪捂著鼻子叫道。
孟伯看了看鴻哥兒,見鴻哥兒點了點頭,他便往錢簍子裡扒拉一番,找出幾枚鏽跡斑斑油漬麻花的銅錢來——這是舊的崇元通寶,也就是一文錢,如今為和大錢區分開,都稱它為「小錢」,看錢銘,還是先帝爺晟德皇帝頒鑄的。
鴻哥兒將一把一文小錢扔進熱水裡,趙子琪也將當十大錢同樣扔進去。
大小銅錢入了水很快沉底,不拘大小,錢身上都泛起細密的氣泡。兩個人都沒說話,眼睛一錯不錯地看著咕嘟咕嘟的鍋子,連孟伯也不時往這裡探頭望一眼,猜測道:「鴻少爺您這是收到惡錢了」[注①]
鴻哥兒沒言聲,趙子琪卻突兀地笑了一下,道:「可不是怎的,你們鴻少爺錢堆里打滾的,如今也是瞧走了眼啦!」
孟伯圍裙擦著手道:「鴻少爺年輕,哪裡比得過趙小爺您呢。」賭場上散盡家財,多少惡錢都摸過的——不過後半句孟伯沒說,趙子琪也渾不在意一介小販的揶揄,只盯著鍋子。
而熱鍋里的情形也著實叫人大吃一驚,只見不許片刻功夫,大錢身上的銅鏽便已經剝落消散,而反觀小錢,那銅鏽仿佛長進錢里一般,只有星星點點剝落下來。[注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