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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伯有受僱於鎮上一戶蓯蓉商人,每拉一車貨物,從鎮上趕去城裡馬市,一來一回就能賺二十個銅板。
這二十個銅板,能讓家裡吃上几几頓肉,因此沈伯有十分珍視。在石頭村,趕大車也算得上是個人人稱羨的好營生,畢竟騾車可不是家家都能有的。
秋容別的活兒沒有,套騾駕車她個子還小,搬貨力氣不行,就只管押車——她爹在前頭晃著鞭子趕車,她背向坐在車尾,負責壓貨、警戒、打支應。
這活兒沒做的時候,她覺得也忒舒坦了,天天有車坐,不下力氣,多省事吶。
等出了一天車,才咂摸出趕大車的辛苦。
彼時正是夏天,最曬的時候日頭能把人曬禿嚕皮,連州城的夏日傍晚還常常下太陽雨,風吹日曬雨淋的,沒少遭罪。
這麼著,秋容在別家姑娘還繡花的年紀,就早早地用小肩膀撐起了家……慢慢的,她不僅學會了套馬駕轅,也有了力氣裝車卸貨。
她做事仔細麻利,嘴巴又甜,不僅沈伯有喜歡,在一眾趕大車的叔叔伯伯中間,也備受關愛。有時候沈老爹打盹兒,她還能偷空「吁」著馬趕上一回。
崇元十三年,秋容九歲,那是她命運轉折的一年。
先是她那個人嫌狗不待見的哥哥,終於作出了事端,打傷了人,被押在班房,他爹急得頭上冒汗,花了幾吊錢,上下走動,才把她哥哥撈出來。
她哥哥進去的日子,她娘愁得鎮日唉聲嘆氣,有一天夜裡沒睡好,第二天開始頭腦發脹,大拇指麻木不仁,胳膊腿兒上的肉不聽使喚的蠕動。
請了赤腳郎中,說瞧不准,十有八九是中風。
天爺,這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母親的病倒是沒有再惡化的兆頭,家裡日子卻越發艱難了起來。
弟弟文弱又年幼,一家子的指望竟落到大哥沈天賜頭上。沈天賜拿大慣了,他原本二十郎當歲正是娶妻生子的年歲,只因一慣玩賴混事,遠近村鎮上媒婆一聽他的名號就猛搖頭,所以還是光棍一條。
如今把他拘在家裡,讓他照顧老母弟妹,心裡自有一股子怨氣要發散,因此越發在家裡頤指氣使起來。
弟弟往後不定是個秀才,金貴著,沈天賜瞧不上的是家裡這個一聲不吭,其貌不揚的小妹——遲早是別人家的貨,費什麼事兒養著她呢!
於是便打起了發賣妹妹的主意。
秋容又哪裡不曉得她哥的主意,因此幹活越發賣力氣起來,以證自己不是吃閒飯的。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燒飯餵豬餵雞,匆忙扒一口飯跟阿爸出車,一有時間就去扎進田裡農忙。
就這,沈天賜也頓頓往她碗裡撒沙子,嫌她吃的多。
所以噩夢降臨,不足為奇。
這天她哥哥往家裡帶回一牙婆,這婆子是連州城十里八鄉的錢串子,三教九流最末流,專做買賣人的營生。
牙婆子來家裡好一通摩挲秋容,說她不僅體格好,命格也好,放出去一定能奔個好前程,說不定嫁個小爺也未可知。
說得她爹唉聲嘆氣,她娘嗚咽淚垂,她哥眼笑眉開。
後來還是秋容自己同意的,她對沈天賜已心知肚明,她與這位哥哥是沒法子過到一起的,不說兄妹相幫,就是承望著日後能周濟一番,都是做夢。且她是姑娘家,這家裡本沒有她一分地位,在這裡與在別處,都是掙命,沒什麼不一樣的。
何況外頭不像家裡,一眼望到頭,興許有轉圜呢……
爹娘卻一直哭,可除了哭也沒法子。
終於秋容在九歲這年的冬天,以五貫錢的身價被賣進了城中一戶富賈人家,乾的卻是最低賤的活計,下等侍女。
……
第2章 洗魚缸
現下時序正是靖朝崇元十六年,八月十五還沒過,一天冷似一天。
晴秋一大清早就洗完了三大盆衣裳,洗得手都冰麻了,指肚上陳年凍傷隱隱有復發的跡象。
好不容易料理完,還沒歇一口氣,當頭又撞上二太太房裡的丫鬟時兒,被叫住了腳。
晴秋是穆府下人房裡一名侍女,雖也擔著「侍女」的名兒,卻跟太太奶奶屋裡那些橫針不拿豎線不挑的「大丫鬟」不一樣,直白點說就是雜役。
做的事兒呢,除了不拴馬駕轅,其他與男僕無異,都是最苦最累的活計。因不是家生奴才,人牙子賣給府上的,人人都可支使。
時兒正愁沒個打支應的,見了個穿比甲的小丫頭,就像見到了救兵:「就你罷,跟我來,省得我去二門外喊小廝了……」
晴秋一頭霧水,卻不敢不應,小心陪笑道:「時姐姐,什麼事這麼著忙」
時兒道:「我們院子裡的鯉魚缸泛苔了,瞧著噁心,她們都不愛碰。你把它淘洗淘洗就完了,拾掇利索點兒,養缸麽!」
因著聚水成財的說法,連州城裡的富貴人家養鯉成風,而青苔養缸又是老派的養魚秘法,所以養缸洗缸這種活計,下人房的丫頭小廝們都沒少做過。
只是上月府里各院的觀賞魚缸一發全洗刷過了,就預備著遲了上凍後不好收拾,怎麼還有要洗的
晴秋心裡打了個突,面上卻不顯,殷勤應了個是,低眉順眼跟在時兒身側,小心翼翼地走。
「對了,你叫什麼名兒怎麼好像從沒見過你。」
「您叫我晴秋就好了,劉嬤嬤那處的,一直在下人房打轉,您瞧我臉生也是應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