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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晴秋撐著傘出來,一徑來到東廂張姨娘處,暖房裡花香藥香混作一團,又叫熱熏籠一熏,直叫她打了個寒噤。
屋裡張姨娘躺在搖椅正在看書,邊上放著未吃完的午飯。晴秋一進來便道:「我聽人說,各處都減省起來了。」
張姨娘笑道:「我說什麼來著,頭一個上門的必定是她,問的還就是這話。要我說你是小管家呢,操不夠的這個閒心,只可惜如今我不是大管家啦,你是責問不著我了!」
「姨奶奶料事入神!」隨侍在側的蕊簟蕊屏聞言只是笑,又拉著晴秋來到飯桌前,道:「你瞧瞧,這也撤下去一道菜蔬,不過,恐怕是他們覺得在姨奶奶跟前過不去,又偷偷給了一例油煎糍糕,只可惜姨奶奶不愛吃它,倒叫我們享了口福。」
晴秋卻一眼便看出,這份飯菜張姨娘不過才用了三四分,正要說話,卻見姨娘招手,把她叫至近前。
「究竟發生什麼事兒了」晴秋忙問道。
張姨娘一欠身,晴秋便俯下身附耳過來——
張姨娘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幾個字,晴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張姨娘。
晴秋喃喃:「真的嚒」
張姨娘面色一晦,搖頭嘆道:「這種事是我能說出來玩的」
蕊簟拿著一件披風走來笑道:「有什麼悄悄話也不用躺著說,才吃了飯也該散散。外頭正下雪,就在廊子上賞一會兒也是好的。」說著,給晴秋使眼色。
晴秋便伸手扶起張姨娘,為她裹上披風,二人便攜手往圍廊上走去。彼時婢子們都在服侍主人用晌午飯,四下里無人,她們說話的聲兒也大了些。
「那災情嚴重嚒」晴秋忙問道。
張姨娘細聲細氣道:「咱們家是這樣,因為用的是佃農,底下又有許多農戶,搶收還算及時,所以欠收了有三分,而那等人力告缺的人家,欠收就有一半了;還有那等一應耕地全都是瘠田的,簡直不可想,再則靠近草原的那些人家,別說糧食,連牛羊都叫雪埋住,都凍死了。」
晴秋聽了,心裡咚的一沉。
「白災……奴婢當年在街市上,見到過許多因著古雅白災逃難到連州的人。」
那是多少人淪為奴婢集市上待販賣的羔羊啊,甚至連羔羊都不如。
張姨娘抬頭望了望天,老天爺似乎無悲無憫,照舊簌簌下著雪。「這一回連州的白災只怕比古雅更甚。」
晴秋也抬頭望了望天,悲從心起,忽兒想到,爹娘——他們的糧食怎樣,日子還好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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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州發了白災這事,晴秋得知以後並沒有告訴屋裡的小丫鬟們,徒增煩憂罷了,只是頓頓飯都拿出自己的來,和大家一道吃,小丫頭們先前還讓著,可到底抵不過肚餓,便一推二就,都混吃起來。
這屋裡幾個女孩都日夜宿在一起,人都是好的,雪清風瘦自從吃了晴秋的葷菜,便日日替她打水鋪炕,晴秋又不慣使喚人,因此兩廂嬉笑拌嘴不休。鬧得容姐兒看她們熱鬧,都想把自己的飯菜也讓出來,晴秋忙道:「這萬萬使不得,規矩不可壞。」
等容姐兒追問她什麼規矩,饒是伶牙俐齒的晴秋,也說不出子丑寅卯來,容姐兒便笑她老學究!
……
是日,一直在柜上忙碌著點貨發貨的穆三爺穆道勛回了府,和張姨娘說話,也知道了府上各處減省吃穿用度一事,不由眉頭一蹙。
張姨娘道:「你別見怪,大奶奶恐家計艱難,才做下這個決議,我也不好駁她的,她自己比我們還減省呢,只是底下說什麼話的都有,我想著,瞞著總不是長遠的方兒。」
穆道勛輕輕頷首,拿出一張邸報來,交與姨娘。
靖朝邸報雖也是進奏院定本通政司發行,只限於朝廷以及各州官員間流通覽閱,但在民間若有出價高者,也是可以買的。作為一個行南走北的大商人,穆道勛自然是期期不落。
張姨娘看了邸報,眉頭深深蹙著:「這是怎麼說的,這個當口陛下怎麼叫帥司回京況且就是述職,也是三年一回,上年回過了呀」
「今兒帥司召見,說到這兒了,這邸報上寫得不詳實,實際上他這次回京,是為了給太后慶祝六十整壽,不光他一人,外省所有三品以上文武大臣都得回京。」
張姨娘拍拍額頭,嘆道:「我記著呢,只是沒想到一塊兒去。」今年臘月初九正是皇太后六十歲聖壽,日子張書染清楚地記著,連遙祝的壽禮都備好了。
「那帥司還有別的話說沒」她又問。
穆三爺便將今日出行前霍存山交代的話都說了,張書染聽了後,看了一眼三爺——往後的路不好走吶。
穆三爺笑道:「這些事我說與你知道就好,如今家裡貿然減省也不像樣,我這就叫二哥過來,和他說說買糧的事。」
張姨娘也道:「越性把兩位太太還有清哥兒,清哥兒媳婦都叫來,如今一家子才幾個人,咱們大包大攬的,不知生出多少閒話來。索性都敞開了相議,渡過眼下難關為是。」
「姨娘思慮的是。」
……
如此,穆家三房合議了兩日,終於下了決定。是日,管家嬤嬤往各處走去,與府里丫鬟嬤嬤們說明:
「想必大家也都恍惚聽見了,今年雪下得凶,地里莊稼都欠收,咱們連州城恐怕脫不了要是受災了。」一時眾人相顧竊竊私語,管家嬤嬤嗖了嗖嗓子,止住了道:「別嚷嚷,我今兒實話告訴諸位,的確如流言所說,咱們連州城是鬧白災了!你們當中有年紀小的,不知道什麼是白災,問問你們身邊年長的嬤嬤,或者有從古雅逃難過來的,那白災是要死人的!凍死的,餓死的,被父母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