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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睜著晶亮的眸子, 輕快的語氣仿佛只是在說如何將爐餅里的驢肉換成羊肉,可一旁他的父親劉豐年卻聽得一怔, 作為一介糧食把頭,混跡江湖數十年,自然見慣詭道人心, 只是他兒這般慧心巧思, 狠辣陰毒,著實叫他瞠目不已。
「使不得, 這也太過毒辣了些,穆家……」
穆家在連州城樹大根深, 且跟官府、藩軍交情深厚, 他們的關係盤根錯節,如何動的了況且若沒有十成的把握能將其一舉撼動, 叫人抓住了把柄,那可就是捅了馬蜂窩,遺禍無窮吶!
劉豐年到底比兒子多吃了半輩子的鹽,不由在心裡深深盤算了起來。
劉驥春不知道他爹心思電轉,早已想那麼遠,仍舊勸誡著:「爹,此時猶豫,更待將來如何那件事咱們不是已經做定了麼,既如此,塌……那頭不能得罪,將來萬一事發,朝廷又得罪不過,眼下這送上門來的機會,正好能把這事糊塗混過去,一石三鳥,如何使不得」
猶如一盆冷水當頭灌下,這話叫劉豐年頃刻之間頓感透心涼。是了,那筆糧食他已經賣了出去,不論如何這是真金白銀的買賣,白紙黑字的罪證,將來萬一事發,他這一家子就是燈盡油干,如何不豪賭一把
思慮至此,他長長吐出一口氣,頷首道:「也罷,時也命也,此番是他穆家該著,明兒咱們細細琢磨琢磨。」
劉驥春知道父親這是被自己說服了,忙又把心中籌劃的此計諸多細節一一拿出來商榷。
……
三日之後,穆道勛籌集糧草,整飭待發。
出發那日,是孟家大公子孟青來接。
少年將軍一襲紅披銀甲,親自登門,穆家長房太太年過半百的人了,握著他的手,諄諄道:「古人說:『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我穆家雖略有薄財,卻不敢比那等詩書大家,今天蒙朝廷不棄,讓我們三爺籌辦糧務,出征邊關,這是光宗耀祖的事,自當盡忠效力,我已囑咐他,定不負朝廷與長官的期望。」
大太太是土生土長的莊稼戶,這一通文白夾雜的話自然不是出自她腹中,而是昨夜裡清哥兒交代她如何說出來圓場面的,她快六十歲的人了,長了穆三爺將近二十歲,長嫂如母,自小就拿他當幼弟小兒看待,如今離別在即,面對未知兇險的前路,這一番話經她口一說,倒果真像肺腑之言似的。
孟青也感受到這份殷切情意,忙躬身以示恭敬,聽大太太諄諄教誨。
說完了場面話,接下來就是大太太自己的心裡話了,她拉著孟青的手,膝頭就要往下沉,「雖說我們家這位三爺常年在外游商,但從軍打仗不是鬧著頑,咱們兩家是姻親,雖說他是你的長輩,但在軍隊,到底是以小將軍你為尊,這一趟出門在外,你可千萬多照拂著他些兒!你若答應,就是我們穆家的恩人吶!」
「折煞晚輩了,晚輩怎敢不應!」
「小將軍,你一定將他全須全尾帶回來,老婆子我千恩萬謝報答你!」
孟青連忙扶起大太太,拍著胸脯作保,笑道:「就那沒親沒故的,晚輩也會恪盡職守,護他周全,更遑論咱們是一家子!姻伯母,您就放心罷,我孟青必定將穆伯父全平平安安地帶回來!」
穆家眾都忙道:「是極,是極!平平安安!」
……
只道是千般牽腸,萬般掛肚,別情難訴,一家子人都拉著穆道勛的手說著諄諄叮囑的話,唯有不見張姨娘出來送行,眾人心裡疑惑,又想到她在有外客在場合一向離群索居,便心裡打個恍惚也就罷了。
……
「孟青哥哥,你一路保重,我父親就託付給你了!」容姐兒掙開三太太牽著的手,來到孟青身邊,鄭重其事地說道。
孟青也鄭重應道:「還請小姐放心,孟某一定會照顧好伯父的!」
「好啦,都回罷,我是糧官,又不是打衝鋒的,說這些個。」穆三爺叫離情沾染,濕了眼眶,他本就是天長地遠混跡江湖的,偌大戍北原東西橫跨三千多里地,哪裡沒有他的足跡跑一趟莫爾道大關就值得這般叮囑
他揮了揮手,打發家人各自散了,笑道:「勞諸位兄嫂惦記,前路漫漫,就此暫別,還請大家多保重身體,過個好年。二哥,你來,弟弟有一句話囑咐你。」
倆兄弟走到避人處,穆三爺這才開口道:「萬一,我是說萬中有一,真有一天前方戰事打壞了,敵人打到家門口來,二哥,你可要把這個家撐住了!」
他鄭重地拍了拍穆二爺肩膀,很是語重心長地說著。混不吝大半輩子的穆二爺,這也是頭一遭感受到這囑託的分量,默默頷首。
「你若是有拿不定主意的事,別怕避嫌,去找書染商議,她自不會不管。」穆道勛繼續道。
也不知怎的,穆二爺聽了這句話,緊著的心立時鬆懈了幾分,忙道:「君子一言,有老三你這句話,哥哥我心裡就踏實多了,你放心罷,家裡的事我不會托大,有拿不定主意的定會請教姨奶奶。」
兩人又說了幾句,也到了穆三爺該出發的時候,家下人又把他送了幾送,直送到胡同口,才算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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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災多難的崇元廿三年眼瞅著就要過去,目下已經到了臘月廿五日,離元旦還有一個巴掌就能數得著的日子,闔家都喜氣洋洋,盼著年節到來,一掃戰爭與白災帶來的時運不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