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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鴻哥兒要它燒給地底下的爹娘罷,他向來不受這些虛禮。
晴秋便把它拿石頭壓在穆三爺碑前,又來到張姨娘碑前,掏出手絹擦了擦她碑上的浮沉。腦海里憶起崇元十三年,她還是個下人房的小丫頭,頭一次進暖房,見到張姨娘對鏡理妝,然後俏生生回頭,朝她說:「你大點兒聲又沒妨礙,我又不是雪做的,難道還化了不成」
音容笑貌宛在,晴秋簌簌流下淚來,心裡祈禱道:姨奶奶您魂歸大地,若有來世,托生個像鳥兒一樣自由自在的人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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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奠一番,晴秋牽著紅纓,打算沿著祖塋四周找找鴻哥兒。
她想著鴻哥兒定是沿著郊外的路往大路上走,轉道去京師了,可她不知道京師的方向,只好牽著紅纓沿著墳堆漫無目的地走。
「不行,眼瞅著就要天黑了,這麼瞎摸瞎走到何時」晴秋兀自念念有詞地說著,終究還是翻身上馬,各位穆家祖宗,在你們安寢之地跑馬,對不住了!
她各處跑了一圈,終於趁著天還有些光亮,看見了一道與眾不同的腳印,一直延伸幾箭地,晴秋馭著紅纓,趕快沿著腳印跑去!
這一跑,便跑出了祖塋,來到了茫茫闊野之上,四周也有零零星星的墳冢,卻不知姓甚名誰。
……
天黑了,也起了大風,晴秋焦急起來,回去的路上沒看見鴻哥兒,大野地里撒歡也跑了幾場,哪裡都沒有——他是飛到天上去了
或許他腳程快,已經離開了。
晴秋蔫蔫地想著,摸了摸紅纓的腦袋,你要見不到他啦。
卻不想,紅纓忽兒發了瘋似的,一下躥了出去!
得虧晴秋手不離韁繩,這幾日騎術也長進了些,才不至於被甩脫,忙攏著紅纓的繩頭,細聲安慰道:「別急,別急,紅纓!」
紅纓聽不見似的,衝著某一處荒草茂密處,徑直衝過去——
晴秋心也提了起來,眼睛狠狠盯著地面,恐怕錯過了什麼。紅纓在那處停了下來,俯下馬頭,焦急地用腦殼翻供著什麼。
晴秋慌得滾鞍下馬,那草甸深處正躺著個人!
「鴻哥兒」
她幾步跑過去,撥開草叢,果然是他,正翻身躺在草堆里,唬的她幾乎氣都喘不勻,連忙伏跪下去,小心翼翼搬動他的腦袋——皇天菩薩在上,還有氣息!
她摸完鴻哥兒口鼻,緊接著又趕緊探了探他額頭脖頸,燒得發燙,忙不迭把他搬起來,脫了自個兒羊皮襖子,裹在他身上,又搓熱兩隻手,捂著鴻哥兒額頭兩頰。
這是怎麼鬧得……晴秋心急如焚,難道他不是預備著要去京師嚒栽倒在大野地里是怎麼回事
穆家人都死絕了難道,為什麼不管
晴秋腦袋裡有一千個人捶鼓一般,思緒橫飛,忽兒想到——他定然是祭奠之前停食三日,才昏倒的,怎麼這麼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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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秋連忙放下鴻哥兒,從馬背褡褳上拿出走時娘親放的水囊和乾糧——水是冷冰冰的,乾糧也是粗硬的窩頭。她也顧不得唏噓感慨,只把窩頭搓下些許渣滓,盛在往手心裡,又倒了些水到手心,捧著送到鴻哥兒唇邊。
「鴻哥兒鴻哥兒!」晴秋一手撐開他嘴巴,一手餵他吃了點東西,眼睛緊緊盯著,心也提了起來,又倏地落下——他已經咽不下了。
晴秋深吸一口氣,仰面抬頭看天,幾乎就要罵出聲來,老天爺,你!
她又沉沉吐了口氣,求老天爺有什麼用,老天爺最愛看的就是人不如意……還是要暖和起來,這大冷夜的,天也黑了,得有個光火,遍地都是野草枯枝,可沒有火鐮——晴秋一個激靈,手指摸向鴻哥兒腰間,果然他蹀躞袋裡裝著火鐮。
有這玩意兒,就穩妥了!
她對紅纓說:「好紅纓,跪下。」
紅纓走過來,腦殼碰了碰昏沉的穆敏鴻,咴了一聲,聽懂人語一般,果然雙膝伏地,跪了下去。
晴秋趕緊拽起鴻哥兒,使出吃奶的力氣,把他搬到紅纓背上。
「好馬,走,咱們找個背風的地方,好好治治這個傢伙!」
……
走走停停,紅纓尋了一處土窩子,果真住了腳,晴秋也顧不得誇讚它一聲好靈性,忙又費勁巴力將鴻哥兒拖拽下馬,挪到背風的地方,躺好。
讓紅纓看著他,晴秋走到不遠處,拾了一抱枯枝草葉子回來,攏成一堆,拿火鐮點著了火,看著火苗騰騰升起,心裡才稍稍落定,連忙將鴻哥兒挪向火堆旁,想了想戍北原上的傳說,又把他羊皮襖子褪下半截,解開上衣領口,供他發散。
又將水囊丟到被火烘熱的地面上,自己烤熱雙手,不住地搓著鴻哥兒額頭、脖頸和手心。
「老天爺啊,你睜開眼,怎麼好讓這個苦命人死在大冷夜裡呢!」晴秋一面念叨一面四處忙活著。
也不知是她心誠則靈,還是鴻哥兒命不該絕,只聽見他似乎輕輕「嗯……」了一聲。
「天爺菩薩在上!」晴秋忙低下頭,照著火光,仔細看著他,見他眼珠兒果真動了動!
「鴻哥兒!鴻哥兒……」晴秋又激動又焦急地喊著他。
老天爺,怎麼還不睜眼
晴秋蹙眉,狠下心,照他臉上狠命一拍:「穆敏鴻,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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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聲好似地獄惡鬼,又仿若菩薩清音,穆敏鴻只覺得魂魄一顫,身子一沉,悠然轉醒——卻見一張碩大馬臉橫在眼前,噴著鼻息,幾乎又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