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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玉見她懵懵的,心知不可能一日參透,也未曾再細說,只打發她到某某檔位去盤貨。
這並不是一項輕省活計,晴秋抬著比人還高的梯子,奔走在偌大庫房,打開那些沉重的木箱,讓裡頭鮮亮的、柔軟的、帶著一點藥香味道的織物得以窺見一絲天光。
……
第13章 新上值(上)
總費了一個多時辰,晴秋才將幾個檔位上的貨清點盤完,並拿了個紅綾布包袱過來,道:「紅玉姐姐,我都點好了,全和簽牌上數目一致。你說的那兩卷皮子我也找了出來,就放在大紅遍地金緞子的箱子裡!」
而所謂「大紅遍地金緞子」也是她看著簽牌才認識的,那料子亮閃閃的,摸起來滑不丟手,閃著稀碎的金芒,她心裡印象很深。
張紅玉正坐在凳子上看帳冊,聞言轉過身,接過晴秋遞來的布包袱,打開裡頭果然卷著兩卷紫貂皮子,蹙眉看了兩眼,便放到一旁。
她見晴秋鼻尖冒汗,氣喘吁吁,也未多說什麼,只是把手邊看得一摞帳冊推過來,道:「你查查上年做冬衣時,從老太太起,各房老爺太太,哥兒姐兒的皮料、綢緞、絲綿等各項用度是多少……認得全嚒」
晴秋深吸一口氣,翻著帳冊,一目十行看過,竟有一大半不認識的字!
頭嗡地大了,臉上窘得通紅。
張紅玉看得分明,因說道:「這和下人房那點兒三瓜倆棗可不一樣,不過沒大礙,這裡統共只有咱們倆,我也不笑你。碰見不認識的字你張嘴問我,我教你兩遍,再記不住就自己想辦法,行嚒」
「行!」晴秋重重點頭。
張紅玉倒是被她這副鄭重其事的模樣弄笑了,從抽匣里拿出一把算盤,輕快地撥了撥,道:「開始罷,仔細著些。」
晴秋找到上年今時做冬衣的檔案,這一看,也不免咋舌。
府上各人做衣裳,身份不一樣自然講究不一樣。就拿往年做冬衣來說,下人房的僕婦小廝們至多做兩身供洗換的窄袖圓領長棉袍,再往上那些二等一等的丫鬟,不過各人多一件棉褙子,一頂氈帽而已。
主子們則不同了,光是做臥兔、暖耳、圍脖、手套、兜羅襪等這種細巧玩意,就不知用了多少絲綿皮料,更不消說還有大件的皮襖、斗篷、氅衣,哪一件不是價若數十貫。
晴秋一條一條念出,遇上不識的字,便請教張紅玉;張紅玉則用紙筆在一頁新紙上寫畫,不時撥個算盤珠兒,盤問兩句。
當中還遇上張姨娘遣紅昭綠袖過來支取東西,忙碌個不停。
晴秋只在一旁留心看著。
……
大約半個時辰,總算把主子們的各項冬衣用度都翻遍了,晴秋暗中吁了口氣。
她這樣小心翼翼,自然也引得張紅玉側目——她也是打小丫頭做過來的,知道這樣的人通常都是謹慎細緻的,不覺緩了緩神色。
其實這些事擱她自己,一個時辰也就忙完了,不過既然要教人,自然少不得不厭其煩、事無巨細地講解一番:
「咱們家綾羅綢緞是用不盡的,柜上有的是,這條循舊例;皮毛也夠使,還多了兩卷紫貂皮,這是禁用之物,等會兒問姨奶奶拿主意;上年絲綿攏共用了六百二十四兩,但眼下庫房裡只有絲綿五百兩,木棉花倒是存下不少,不知道姨奶奶允不允許兩邊一掂對,等會兒一齊兒問她。對了,前兒二太太跟我說下月寧姐兒生辰,整十五歲,是個大日子,要另裁兩身花冠石榴裙預備著,上年安姐兒也做過,你查查用度,就循舊例罷。」
晴秋翻著帳冊,一筆一筆念出,紅玉則一一記下。
「你再翻翻上年闔府一等、二等、下等的僕人做冬衣分別用木棉多少今年木棉花是盡夠的,對了,晴秋,你剛看棉花有結繭的沒若有,還要趕上個晴天拿出來摘摘——叫下人房的去做。」
晴秋應著道:「嗯,先剛只是數數兒,並沒有細看,回頭我就去看看。」
等全部釐清,張紅玉又拿了一頁新紙,重新謄寫了清單,吹乾墨跡,給晴秋看一遍如何做帳。
又道:「今年鄴州絹價比別州每端少一百錢,三爺販來三千端,拿到柜上賣,剩了幾卷子留給官中,除了給老太太、太太們做衣裳,還有富餘的便給你們小丫頭也做幾件圍脖耳暖,戴著好看。」[注①]
晴秋身上還沒穿過絹做的衣裳呢,聽了自是歡喜,滿腦子想問問下人房的小丫頭也有沒有
咬了咬唇,到底剎住了口。
……
她們這廂盤算完,便回到燕雙飛。
管家曲嬤嬤也在,也正拿著帳本和張書染說話,晴秋聽了兩耳朵,說的是秋收後賣糧的事。
曲嬤嬤見張紅玉進來,忙欠身從矮凳上坐起,口裡招呼了一聲。
紅玉也向曲嬤嬤輕輕頷首,將新寫的冬衣清單拿給張姨娘。
張姨娘拿著那頁草帳紙上下掃了一遍,因笑道:「前兒嬤嬤還管我支錢做過冬衣裳,我說不著忙,老爺回來的時候一定有帶的,果不其然,你瞧瞧,庫房裡大半都有,只是絲綿還需外頭買,您老先問問柜上有沒有」
說著,把那單子遞給曲嬤嬤。
曲嬤嬤滿面堆笑接過,應承著回頭就打發人去問,拿著那頁紙細看。
紅玉又遞給晴秋一個眼神,晴秋忙上前,把抱著的紅綾布包捧給張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