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頁
「我倒沒別的事,」晴秋道:「只是想替姨奶奶囑咐兩句,千萬保重自個兒,還有別忘了容姐兒!」
「不會忘的,我省得。」鴻哥兒說著,又把紅纓交到晴秋手上,「紅纓你騎走罷。」
這是什麼意思
晴秋看著紅纓,棗紅馬似乎是心有所感,大腦袋一直蹭著鴻哥兒。晴秋疑心他要犯傻,這分明就是在託孤。
鴻哥兒大約看出她的擔憂,搖頭道:「都放心罷,我自有章程。」
「走罷!」趙子琪見他們拖拖拉拉的,說道。
這就是一條犟驢,從前姨奶奶的話也是撿著聽呢,遑論她的……晴秋翻身上馬,馭著馬兒離開。
走了一會兒,她和紅纓都一齊回頭,黑黢黢的夜裡,一身黑色夜行衣的鴻哥兒正走在月亮底下,踽踽獨行。
第74章 孤鴻影(三)
晴秋和趙子琪各騎著一匹馬, 穿過城郭外一大片一大片叫不出名字的密林、墳場、小徑,路過沿途各村坊的祠堂,一路向月色更濃處疾馳!
「楊柳兒活,抽陀螺;楊柳兒青, 放空鐘……」[注①]
趙子琪不算悅耳的歌聲傳徹在空曠的寒夜裡, 引得一片寒鴉與野狗此起彼伏的吠叫。
……
「晴姑娘, 你記得路嚒」趙子琪拍馬趕上來, 手裡提著一盞羊角風燈。
「我以為我忘記了, 沒想到一走過來, 竟全記著呢!」晴秋騎在馬背上輕快地笑說:「小時候我就跟我爹爹一塊出來給商號拉蓯蓉,他駕車, 我壓車, 有時候還逮著機會馭馬!」
「怪道你騎術不賴哩。」
飛馳在路上,晴秋只覺得萬物的影子都被甩在身後, 她以為這條十年沒走過的路她已經忘記了,沒想到, 竟還記得清清楚楚,甚至覺著,連路上一塊土坷垃都還記得!
從前, 每每想到回家, 總是諸多踟躕,可是如今真格兒的走在路上, 卻又焦急起來,只覺得還不夠快!
「駕!」
趙子琪墜在她身後, 搖了搖頭, 從前姨奶奶跟前老成持重的大丫鬟,如今放馬跑在夜路上, 倒跟撒了鷹似的。
……
直走了兩個時辰,夜更加深了,晴秋也凍得打起哆嗦,她忽然在一片山坡上勒緊韁繩。
近鄉情怯。
晴秋頭一次明白這個滋味兒。
棗紅馬紅纓頗通人意,臨時主人只是手搭韁繩向後一勒,便停下前進的步伐,低頭啃噬起石頭縫裡的枯草葉子來;晴秋端坐在紅纓背上,望著前方出神;趙子琪從後頭趕上來,手裡提著燈,搭眼一照,見前頭不遠處正有一座土坯院落,瞧不清門面,只隱隱約約看出院子外種著棵大柳樹。
「那是你家」
晴秋點了點頭,又犯起踟躕來,「大半夜的,先不進去了,等雞叫再叩門,您先回去,太冷了。」
「我回去算什麼事送佛送到西,況且鴻哥兒也交代了,叫我看著你進家門嚒。」趙子琪把手裡的燈遞給晴秋,笑道:「長久不回家的人都這樣,怕什麼那家裡都是親娘老子,又沒老虎咬你,外頭卻是不能待了,本就走了這麼遠的路,再不進屋裡暖和暖和,人都凍壞了。」
是啊,他說的沒錯,都是我的親生爹娘,怕什麼呢。晴秋腿輕夾馬腹,紅纓便立刻抬起四蹄,噠噠的往前走了。
……
「爹爹、爹爹!」
晴秋一面叩門,一面叫著,屋裡黑洞洞的仍無光亮動靜,四鄰的狗卻都被驚醒,一陣旺旺的犬吠。
不大一會兒,只聽見裡頭木門吱呀一聲,院裡有人喊了一句:「誰呀」
晴秋忙道:「是我,秋容!」
便聽見一陣踢踢踏踏的聲音,大門門栓嘎吱嘎吱卸了下來,門也順勢開了,晴秋提著燈的手都忘記舉起來,照著濛濛的月色,看見門後站著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子。
「……是井岩」
沈井岩眨著眼睛看著晴秋,晴秋離開家時他才只有六歲,印象早已模糊,詫異問道:「是二姐」
「欸!」
井岩一拍大腿,笑了一聲:「你回來啦!我告訴大去!」
他幼時因有算命的說他命里本不該是這家的娃兒,所以從出聲起便從未喊過爹娘,一直都叫爹叫大,管娘叫姐。
井岩連忙跑回屋裡,沈老爹本就聽見外頭有聲響,當下便下了炕,不一會兒便趿拉著鞋出來,不可置信地道:「是容兒回來了」
鄉下人家愛惜油燈,一到夜裡便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今夜月亮也不大,沈家人都睜大著眼睛看著來人。
晴秋牽著紅纓走進院裡,提著風燈,笑著答應一聲,「是女兒回來了,這大夜裡的,把您吵醒了。」
「唉呦,你說這個話,我是你爹爹呀,」沈老爹聲音里難得帶著哽咽,「快進屋,凍著了罷」
晴秋搖搖頭,這會子井岩已經進屋裡把她娘叫醒,她娘是小腳,身子骨又不好,強掙著披衣裳下炕,她大哥沈天賜也打著哈欠出來,率先「嗬」了一聲,睜大眼睛道:「二妹子回來了!」
「秋容!」她娘嘶啞地喊著。
「快先進屋罷,娘你先回炕上。」夜冷風緊,不能一一廝見,晴秋看著井岩,道:「小弟你去把廂房的炕掃一掃,燒壺熱水,留這位趙大哥歇一宿,——爹爹,這位趙大哥是送我回來的,留他歇一宿明兒再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