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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袖冷笑:「你並不懂,如今都是面上好看,話說的好聽,若有人想做初一,有的是人趕著做十五!」
晴秋不笨,她馬上明白了綠袖言外之意,不覺也跟著眉心一蹙。
綠袖見狀,反倒笑說:「你瞧瞧我,跟你說這些,可不是糊塗了麼!我只是讓你多長個心眼兒罷了,如今你是姨奶奶管家的副手,又常被她帶出去見人。你也別想著這是我敲打你,心有不忿,縱然是有,我任你背後罵去。」
晴秋聽了,忙笑道:「姐姐這話可要冤枉死我了,我哪裡比得過姐姐,我不過是比別人都年紀小,姨奶奶帶在身邊外人不那麼防備。我只恨有為姨奶奶想不到的,如今姐姐想到了,就是為姨奶奶好,我如何不盼著她好呢。」
綠袖也道:「主子喜歡誰,誰敢爭呢,難為你明白我的真心。」
……
戍北的春天,夜裡還是很寒涼,裡頭傳來一陣磨人的咳嗽聲,還有紅昭服侍張姨娘喝水的聲音。
這時候的張姨娘是最忌諱一堆人圍著她的,綠袖晴秋都隔著窗戶望了一眼,滿心疼惜。
「這天也漸漸暖了,藥也常吃著,怎麼咳嗽症還不見好」晴秋犯愁地問道。
「老毛病了,要到夏天才好。」綠袖嘆了一嘆,道:「從前你沒來不知道,當初咱們院子裡還有兩棵柳樹,每到楊花開時才叫人揪心呢……姨奶奶這身子,我們倒是沒什麼,再有兩年,就滿二十五了,就算我們再想留,想必姨奶奶也不留了,將來還要你們勤懇伺候才好。」
紅昭綠袖是跟著姨奶奶進府的,滿打滿算已經十八年了,不過這等細情除了她們自己提及,滿府小丫頭沒有一個上趕著問的,晴秋見話趕話到這裡,忙問:「姨奶奶當初也留過你們」
「那是自然,我們跟著姨奶奶的年歲長,前年那會兒身契到期,可心裡又實在捨不得,況且新來的幾個小丫頭也實在沒個鼎力的,便又求姨奶奶多留我們兩年,不然怎麼如今都這個歲數了,還盤桓在這裡呢!」綠袖笑了笑,問道:「怎麼,是你的身契……」
不管是在主子跟前稍有頭臉的一等丫鬟,還是下人房裡那些任打任罵的小丫鬟,「身契」都是一個奴僕的逆鱗,若心裡有坎兒的任誰提一句都急跳腳,所以哪怕是綠袖,也只是試探著問一問。
晴秋心裡卻沒這個介懷,何況這是日夜相處的綠袖,想了想,便把曲嬤嬤同她說的,她身契到期,父親要贖她回家一事說了出來。
綠袖聽了,促狹笑道:「那你不若就遂了你爹爹的心意,趁勢離了這裡,脫去這層身份,說不定還給你說了個有田有產的才俊,擎等著你嫁過去,多好呢!」
這說的「也」是指前頭出府的臘梅,她家裡就將她聘給了一個家裡有兩百畝地的士紳子弟,臨走時好不得意洋洋。
晴秋正待說話,只見紅昭拿著一件外衫從裡頭走了出來,笑道:「誰要嫁個才俊我來參謀參謀。」
綠袖接過外衫穿上,細眉輕挑,以眼神示意晴秋,紅昭便明悟,拉著晴秋上下看了看,只一味搖頭。
晴秋一面羞惱,一面叫紅昭看得心下生疑,「怎麼」
「當初剛來時明明還和柴火秧子似的,這三兩年跟著咱們姨奶奶,也調理的水蔥似的了,只是不知道便宜哪家小子,若我說,憑他說什麼有田有產,沒打聽得他家家風,為人脾性前,都不可盡信的,你年紀小,又常年窩在宅門裡頭,可不知道外頭人的兇險!」
晴秋笑道:「瞧姐姐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倒像是真有這麼個好人似的!就是有,我也不樂意,」她停了一停,作定主意,道:「我橫豎要服侍奶奶到頭的,就算是做個老姑娘也不怕了。」
綠袖聽了,哧一聲笑道:「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哪個姑娘不配人」紅昭也笑意盈盈附和:「就是。」
「呸!越發說起混話來了,我當兩位姐姐是個明白人,說的都是心裡話,誰承望你們在這兒打趣我,我可走了,天冷得很。」
夜晚涼涼的風順著圍廊徐徐吹來,晴秋牽起裙角,順著廊檐一溜兒跑回屋裡。
……
夜裡,晴秋哄睡容姐兒,下地,屋裡小丫頭端來洗腳水:「晴秋姐姐,你也歇了罷。」
「放那兒罷,我先拾掇桌子。」
桌子上胡亂堆著一疊紙,是容姐兒白天臨的字,她剛開蒙兩年,已經背熟三百千,如今正在讀《孝經》,寫的也是它,拿起來一看,儘是橫七豎八烏漆嘛黑的一團。
晴秋失笑,把字帖都收了起來,又洗了筆,整頓乾淨桌子,才拿出自己那一套文房,就著一豆微弱油燈,慢慢臨起自己的字——上月花了二百錢托杜喜蓮從柜上買的一卷詩帖。
小丫鬟在家裡時叫珠兒,去歲入府,姨奶奶見她殷勤嘴甜,便要來給容姐兒使,因是八月十五生的,便改名叫銀蟾。
眼下也無事,銀蟾便對坐在桌邊,手杵下巴看晴秋寫字,看著看著,噗嗤笑出了聲。
晴秋疑道:「怎麼」
銀蟾笑道:「我只是想著,咱們屋裡主僕三人,就有兩個寫大字的,一個白天裡唉呦唉呦寫得渾身犯懶,一個夜裡點燈熬油倒像要考女狀元似的……」
見她拿自己和容姐兒比,晴秋忙道:「那不一樣,姐兒年紀尚小,況且每日裡有大半天都枯坐桌前,難免不耐,咱們做奴婢的,也就睡前這點兒閒工夫,可不得勤快點嚒,況且我也就仗著年紀,若是再過兩年,姐兒寫得肯定比我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