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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敏鴻嬉皮笑臉,忙不迭點頭,滿口答應著。
混不吝,一看就不當事……也罷了,書染長長嘆了一口氣。
「姨娘別嘆氣,年紀輕輕的,都嘆老了。」鴻哥兒湊上來笑,挨了親娘一記嗔睨:「貧嘴,還不快換了衣裳,洗洗臉,見太太和老太太去!」
「欸——」
「不著忙,先見見他老子爹!」
門帘唰一下掀起,穆道勛闊步進來,見了鴻哥兒,先張開手臂,一聲大喝:「兒子!」
「老爹!」
他父子二人緊緊擁抱,巴掌與拳頭此起披伏落在對方肩膀與胸膛上。
「聽說你要飯回來了,為父趕緊過來瞧瞧!嚯,這身板,不虛此行!」
「…您也是不落人後。」
書染站在旁邊,自是滿臉無可奈何,扶額嘆息。
從小被她以「端方君子、詩禮大家」準則教導的兒子,本來就學個囫圇,眼下被親爹一帶,立刻風儀全無了。
唯有容姐兒,仍繞在他們父子腿邊,焦急地喊著:「也抱抱容兒!也抱抱容兒!」
……
長久未見,父子倆有許多話敘談,穆敏鴻將容姐兒抱到腿上坐著,和父親說一路見聞,說古雅災情,又說城外餓殍遍野。
容姐兒太小聽不懂,總覺得哥哥懷裡有東西,硌得後背生疼,疑心他藏了好吃的,便扭股糖似的在他懷裡掏鼓。不多時,果真叫她掏出兩粒磕磕拉拉的硬疙瘩,見上面好似撒了一層糖霜,晶瑩耀眼,便想也不想就往嘴裡塞——
「祖宗,偏你眼睛尖,」穆敏鴻一把捂住她的嘴,哭笑不得:「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嚒,就要吃,拿來!」
容姐兒咯咯笑著,背過手去不給,卻叫當爹的覷了個空,漁翁得利,一把奪去。
「這不是你前時糊弄你二伯那個假翡翠原石嚒,還擱懷裡揣著吶。」
「您也有瞧走眼的時候。」
臭小子,穆道勛挑眉,將那兩粒石子拿到老爺兒下對著看,也沒看出個什么子午寅卯來,便解了隨身匕首,往那石頭上颳了刮,只刮下一層浮粉,末了放到鼻尖下深嗅,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酸臭味……
是銅
穆道勛不由得看了鴻哥兒一眼,問道:「你小子,背著你老子搞什麼花樣」
穆敏鴻歪嘴笑笑,放下容姐兒,打發她去找姨娘,輕聲道:「父親,朝廷要在咱們連州新制當十銅錢,這件事您聽說了嚒」
穆道勛看了他一眼,把兩粒沉甸甸的銅礦石握在手裡盤著,就像盤核桃,發出嗑啦嗑啦的聲響,同時也蓋住了他短促的一聲回應。
穆敏鴻卻耳尖聽見了,湊到父親跟前,單手挾過石子,當空一擲,石子撞到地中央的熏籠上,發出丁零噹啷的金石之聲。
「喀拉爾山腳往西,敕藍河源一帶,有一個叫松塔河的鎮子,他們那裡有一座形似馬背的山,滿山坳里都是這樣的石頭!」
一手培養大的,穆道勛很明白兒子心裡在籌謀什麼,沉吟半晌,有些猶疑:「松塔河鎮,我倒是去過,和德州、鄴州交界,打先帝爺那會兒時,就是出了名的三不管地界,咱們要是能拿到開礦憑由,實非易事,況且他們當地還有一個惡霸,叫什麼……馮六沾的,那是真的橫行鄉里無惡不作。」
「我管他是馮六沾還是馮王八,所謂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也只是龍不夠強罷了,我有法子——」
「有什麼悄悄話,不能等哥兒見過了老太太,太太再說」忽的,張姨娘抱著容姐兒走了過來,沒好氣地嗔道。
「姨娘說的是,」穆三爺立刻識趣收聲,往兒子背上拍了一把,打發他換衣裳見禮去了。
第19章 初相逢(四)
從二太太處出來,晴秋便直接回了燕雙飛。
因著鴻哥兒回來,廂房那邊如斯熱鬧,邁進正堂卻是一忽兒的鴉雀無聲,明間裡兩個丫鬟在擦拭多寶閣,也都靜悄悄的。
晴秋忙問冬青何在,一個小丫頭回說在太太屋裡撥火,晴秋便請她叫冬青出來,因說道:「太太的月錢,勞煩姐姐清點,給我簽個押。」
說罷,一併遞過來一隻小錢匣,和一張紙簽。
冬青將那錢匣子接過來,看也不看,夾至腋下,只往那紙簽上畫押,促狹笑道:「從前不都是紅玉姐姐當散財童子,怎麼今兒換成你了,難不成你襲了你師傅的職分」
晴秋漲紅了臉,「姐姐你就取笑我罷,好歹把戥子找來,稱稱銀子。」
冬青眼波流轉,偏偏搖頭一笑:「那屋裡管家,一慣都是有數的,我們從不驗看。」
晴秋聽出這話里的機鋒,自然不接茬,只是央道:「好姐姐,師傅頭回打發我發餉,不為別的,單為了我一清二白,就看看嚒!」
倒是一副玲瓏心腸,冬青心想,這才去柜上拿了戥子,將匣中一個銀餅並一把銀角子都細細稱了,果然銀子不僅給得足,還多出一錢來。
過了戥秤,晴秋這才放下心,舒了口氣,將那張紙簽也妥帖收在袖中。
見她不是那等糊塗混事之輩,冬青存好錢匣子,話也說得體己多了,「終究還是銀子收著方便,從前發崇元通寶,總要送一箱子過來,誰又好意思當著面兒數呢,都是囫圇著過去了。」
太太們的月例是十貫,即便是省陌時也有七千七百枚崇元通寶,約合重五六十斤,的確是需要一台大箱子來裝的。而冬青所謂的「從前」,應該是二太太當管家時的那個「從前」,晴秋自然是不接這個話茬的,只道:「銅錢花起來方便,銀子總歸是要兌成散錢。」[注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