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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面上淡淡的,過一會兒,才喊了一聲冬青。
頃刻,便有一個鵝蛋臉的侍女從裡屋快步走出來,晴秋在燕雙飛這些時日,跟院裡所有丫鬟都有打交道,自然知道她的名字,忙叫了她一聲冬青姐姐。
冬青利索地將油茶收封在瓮中,又拿油紙另包了一包,送給晴秋。
晴秋剛想推拒,冬青按住她的手心輕輕搖了搖頭,同為侍女,兩個人眼神一對,晴秋便明悟,安分地收了獎賞,悄然無息退下。
……
如果說,初時張姨娘給人的感覺像是一匹光艷綺麗的綾羅,那麼太太崔氏則更像是一匹溫潤的細棉。
綾羅浮翠流丹,柔軟輕便;細棉顯盡本色,堅韌耐磨——所以,哪怕府里上下都說崔氏失寵失勢,在她跟前,晴秋總是提著一口氣的。
不過,主子們的事,究竟與她不相干,她每日裡勤快謹慎,做好自己的差使就阿彌陀佛了。
第15章 緩賣糧
今兒破天荒,三爺沒外出,正在屋裡同張姨娘說話。
紅昭綠袖自然都躲了出來,拉著張紅玉在圍廊上有一搭沒一搭嘰咕,晴秋閒不住,人小又接不上話茬,索性拿了針線笸籮出來,挨著她們做起了針黹。
她做的是一副棉手套,用的是舊棉襖拆出來的棉花。沉心靜氣走針,等再一抬頭時,發現紅昭綠袖都沒說話了,全圍著她看。
「好密的針腳。」
「看你揮掃把那架勢,我們原當你只會做些粗使活計,沒想到針黹功夫竟也不錯。」
張紅玉也湊過來看,見靛色麻布上面一點紋飾也沒有,不無可惜地說道:「怎麼不繡點東西你小孩子家家,忒素淨了不好。」
晴秋臉上一紅,靦腆道:「我不會刺繡,只會縫紉,叫姐姐們見怪了。」
不會刺繡大伙兒驚訝問道:「你娘在家沒教過你嚒」
世人都以描花刺繡、紡紗織布為女子一生要事,無論貧寒還是富貴,這是她們從幼時起便要日夜磨鍊的課業,難得遇上了一個說不會的。
晴秋搖了搖頭。
從前在家時,她要外出壓車,還要做農活,哪裡顧得上學女紅這一套呢就是縫紉,也是她入了府以後實在凍得沒法兒,自己琢磨會的。
紅昭見這小丫頭面露窘色,不免起了憐惜之心,因說道:「你既拿得住針,刺繡便也不是什麼難事,不過是要學幾樣針法,這也容易,家常里無非也就『齊針』、『槍針』,學會了便也能繡得一莖草,兩瓣花;若再下苦功夫學會『單套』、『雙套』,連走獸都能繡了!」[注①]
晴秋聽紅昭這樣一說,心下也有些意動,連眼睛都亮了幾分。
這丫頭一雙水汪汪的杏核眼倒生得好看,紅昭心裡一窩,便推了推綠袖,笑道:「滿府女紅最好的自然是咱們太太,丫鬟堆里,就只數你綠袖姐姐的還略能看些——回頭你多說兩句好話,哄著她教你,保你三五個月便可出師!」
紅昭綠袖是張姨娘跟前的紅人,按臘梅的話便是「起小跟著的」,情分和待遇都不一般。晴秋在燕雙飛這些時日,是輕易不肯和她們糾纏的,這回話趕話到這裡,不禁抬眼瞄了瞄綠袖的神色。
見她聞言只是俏眸一轉,掖著手,並沒言語。
晴秋知道紅昭的話是謙辭,看她們身上穿戴的繡品,無不是穿花納錦,再想往日姨奶奶身上,更是描鸞繡鳳一般幻彩輝煌,想想就知道出自誰的手筆。
因笑道:「若姐姐能教我,我哪敢拿好話弄虛哄人,須得買上兩斤點心孝敬孝敬!」
綠袖嗤道:「我什麼好東西沒吃過,還希圖你兩斤點心」雖這麼說,卻仍撿起晴秋的手套棉胎仔細端詳,見她絎的棉花針腳細密,一絲不苟,可見心性沉穩,不是那等毛糙之輩。
便道:「罷了,回頭若見我得空,你趕著來問我,我教你就是了。」
晴秋心中雀躍,正待說話,只見三太太的丫鬟冬青急匆匆順著圍廊走來,見她們都在這裡,忙拉了張紅玉的手,小聲問道:「姨奶奶在屋裡嚒」
紅玉說在呢,問她有何事。
冬青「欸」了一聲,道:「大舅老爺來了,說要找太太借四十貫錢,太太不與理會,叫我來找姨娘,我想著回她一聲。」
紅昭綠袖無聲地對了對眼神。
紅玉沖冬青撇了撇頭,道:「先別回,三爺還在屋裡。」
她這樣一說,冬青立刻明白,當下忙道:「那我過會子再來。」
雖說穆三爺將燕雙飛一應大小事都托給姨娘,但舅老爺打抽豐這事若被他當場拿住,一頓夾槍帶棒的排揎是少不了的,她自個兒倒是沒什麼,若連累太太吃瓜落,就不好看相了。
綠袖從旁對冬青笑道:「你先過來,我細問問,說不定等會兒我替你回了——四十貫錢是什麼由頭中秋節不是才給了他二十貫嚒!」
冬青嘴一撇,也道:「誰說不是,連我們太太都拿這話問他呢,他怎麼說的喔,他說下月初八陳公事做壽,他要拿錢做喜敬,說四十貫錢還不夠瞧的。誰知道呢,往年也不見他這麼殷勤的。」
太太崔氏的娘家本是小吏出身,祖祖輩輩都供職於提點坑冶鑄錢司,也就是老百姓口裡所謂的「錢監」。
三年前老爺子解事回家養老,叫大兒子崔積財頂了窩。
這崔大是個行動放浪的,又因年少時家事殷富,便作養出一身闊綽好奢的脾性,可惜自家裡和尚腦袋一溜兒光,便一年到頭來姐夫家裡打七八趟抽豐,府里從上到下,連三太太自己,都不太願意理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