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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鴻哥兒搖搖頭:「那倒沒有,不說二伯有挪用我礦上銅石之嫌,就是他私鑄惡幣這事,也是法理不容的,我沒什麼可後悔的。」

    「那就是了,所謂親親相隱,父為子隱,子為父隱,他是你二伯,你沒有為他相隱,心裡自然不安,這是世情人性,不怨你無法釋懷。」[注①]

    姨娘一語道破鴻哥兒心中芥蒂,令他恍然,不免又有些悵惘。

    「不過話說回來,世情人性有多複雜,就是我,都不敢說自己參透了啊。」張姨娘笑笑,說道。

    鴻哥兒倒不像別的公子哥兒,對於父母,尤其是他姨娘的訓導,是很能聽進耳朵里的,因此放慢步子,一面聽一面頷首。

    只聽張姨娘繼續道:「你二伯呢,他這個人咱們都熟悉的,因是兄長,我不好評說他,可他長你父親這麼多歲,卻仍然不是家主,他,還有二房,難道沒有怨嚒就是有,這也是人之常情。不過話說回來了,再怎麼有怨言也是家事,不是他違憲觸律的籍口,所以他今兒這一遭也不算太冤。」

    「從前,你爹爹三歲上時,你爺爺他就過世了,那時家裡老太太當頂樑柱,你的大伯那會子正往南邊做生意——沒兩年他被打斷了腿,不過這是後話了,當時外頭靠你祖母,家裡就全靠你二伯維持。他的大半活計就是關照你爹爹,砍柴給他燒炕,給他做飯洗衣裳,甚至你爹爹叫外頭的孩子打了,都是你二伯替他出頭仗腰子。等到你爹爹稍大時,你二伯也出去做生意,不過卻賠的底掉兒,還不及你爹爹七歲時突發奇想賣黃曆賺的錢多——後來的事你也就知道了,漸漸的你二伯就失了志氣,甘願給你父親打下手了。」

    這是家裡的舊事,雖沒有長輩從頭到尾提過,但鴻哥兒從小到大一耳朵兩耳朵的都聽過,如今聽姨娘說來,更添唏噓。

    「鴻哥兒,你也要學著穩重些,今天你本沒有做錯什麼事,若說有,那也只有一個。」

    張姨娘看了兒子一眼。

    穆敏鴻想了想,道:「冒失。」

    張姨娘笑了笑,「這就是了,你全都料到了,又好像什麼也沒料到,這不好。假如有一天,你遇到的對手中,沒有肯認你的二伯,沒有能快馬趕到的孟青,那你該怎麼辦呢」

    「姨娘教誨的是。」

    ……

    穆府崇元十九年的冬天便以二老爺穆道勤鋃鐺入獄開了頭,偽鑄惡幣一案經由帥府探查,很快牽連出一場震驚朝野的大案,查出惡幣九百萬緡,牽連官員一百三十二人,更有近千人為此抄家掉了腦袋。

    大約也是穆敏鴻揭發有功,穆家人上下打點之故,穆道勤到沒有到了腦袋搬家的地步,不過也是罰了一大筆錢,徙一年。

    「這徙能徙到哪裡去咱們戍北原本就是荒涼邊疆,再徙,就徙到塌它去了!」老太太眼下也看開了,坐在炕上一面吃著煙,一面咂舌道。

    眾人都沒說話,管家奶奶李氏道:「聽說是往老虎灘徙。」

    二太太這才道:「是啊,聽說是讓二爺在官營農場裡養養豬,種種菜,多好著呢。」

    好不好的,別人自然不敢搭腔,老太太吐了口煙,卻是道:「是啊,多好著呢,總比掉腦袋強!這一下子,家裡為了他花出多少錢,也罷了,往後我看呢,誰都別提分家!」

    從前這話都是憋在肚子裡的,如今老太太堂而皇之說出來,只怕也是不想玩那些虛的花的。

    李氏瞧了瞧二太太,這屋裡原最想分家的就是她了,然而此刻二太太卻是一臉平靜無瀾地端坐著,不搭腔。三房太太和姨奶奶,自然也是不動聲色的。

    ……

    冬去春來,崇元十九年的元旦穆府過得有些簡單,登門賀年的少了,各房也都關緊門戶,除了祭祖和年夜飯,竟都沒聚齊過。老太太雖主張不分家,但闔家上下寥落冷清得與分家無異。

    不過,和家裡的冷清相比,穆府這一年生意上卻出奇紅火熱鬧得多:澍哥兒也出來做事了,他念書不成,終於求得三叔,在柜上謀了個職,做得有模有樣;而穆道勛穆敏鴻兩父子,更是生意亨通,許是惡幣一案幫著他們肅清了不少連州商戶里的對手,總之,不論是年底轉貨,還是春天裡販賣葵乞的山珍皮毛,他們的生意都做得很是順利紅火。

    ……

    展眼,便到了崇元廿年,仲春三月。

    今冬容姐兒將養得好,咳疾並沒有怎麼太犯,張姨娘自己卻沉疴難起,便見天氣漸好時,打發丫鬟將西廂收拾了,叫她搬出暖閣自住。

    晴秋自然也要收拾跟著同去,張姨娘卻把她招至近前,語重心長道:「你這兩年把姐兒服侍的很好。」

    晴秋不慣應對這些誇讚的話,聞言只笑笑,況且她知道,張姨娘必定還有後話等著她。

    果然,只聽姨娘繼而道:「我瞧著銀蟾那丫頭,行動間也有幾分你的脾性,可見你調|教得好。她和姐兒倒是年紀差不離,再給她兩個小丫頭,做灑掃針線,她們那一屋也盡夠了。」

    晴秋一聽,這意思是要把她隔出來,忙道:「那奴婢就回來繼續伺候您,只要您不嫌棄。」

    張姨娘笑了笑:「什麼話,我還只恨我只有一個你呢,怎麼會嫌」

    晴秋靦腆一笑,又沒法兒答言了。

    張姨娘拉過晴秋的手,這一冬她指肚上的凍瘡又犯了,胖乎乎的像一根小白蘿蔔,張姨娘便拿手帕子蓋住了,然後開口,就像說起一件很尋常的事:「我是想著,把你放到鴻哥兒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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