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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闋乙站立亭中,見那女子巧目盼兮笑語嫣然,仿佛頃刻間回到了豆蔻年華時。
那時她曾這樣在府院裡與婢女隨從踢毽子,明媚而爛漫,比春花還要繽紛明艷。
繁蕪察覺到柳蟬有些累了,她撿起蹴鞠,伸手去牽她的小手:「蟬兒,還想玩嗎?」
柳蟬搖搖頭:「……餓了。」
繁蕪拿起石桌上的小斗篷,包裹住柳蟬的身體:「我們去找嬤嬤。」
柳蟬忽然看向她:「姨姨……我爹娘是不是在天上。」
若不是聽姜曳提起爹娘,柳蟬也不會想到爹娘,嬤嬤說她的爹娘都去了天上。
繁蕪紅著眼,默聲不語。
三人用完膳,天色漸暗,柳蟬也趴在嬤嬤的肩膀上睡去。
繁蕪對嬤嬤道:「我該走了,蟬兒就麻煩嬤嬤了。」
她說著將一袋黃金放在桌上。
隨即轉身離開。
在府邸大門外,竹闋乙的馬車正在等她,她回頭看了一眼大門,恍然間她對竹闋乙道:「和我去一趟邯鄲吧。」
竹闋乙疑了一下,可她隨後的話讓他再難自已。
她抬起頭,顫聲道:「去接阿梓回家……」
以前在齊國是懼怕身世暴露不敢去邯鄲教坊司,如今再也不用隱藏身世了。
她得去接阿梓回竹部。
竹闋乙沒有說話,卻是垂下了車簾。
與他一簾之隔,繁蕪也能感受到他深層的哀傷……
她多想告訴他,那時在月州,她每一日都在想,等能回苗疆去的那一天她要去邯鄲教坊司接阿梓回家。
她伸手抹掉滑落至腮邊的眼淚,提起裙走上馬車。
第93章
二月初十回苗疆的車隊離開長安, 十多天後車抵邯鄲城。
馬車內,姜曳看到城門上的邯鄲二字方知這裡是東齊國故郡邯鄲。他抬頭看向師尊,見師尊仍舊是一臉幽沉, 從昨日起師尊就是這副神情了。
……
竹闋乙派去的人同節度使說明來意後, 節度使大人派了一個小官來。
小官看向竹闋乙和繁蕪:「原東齊國教坊司已經廢棄快三年了,二位若是想去我帶二位去。」
竹闋乙:「麻煩大人了。」
他看向繁蕪, 見她面露擔憂,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繁蕪微垂下眼眸,伸手拽住他的袖子,指尖輕顫著。
竹闋乙微低頭對她說:「阿蕪別怕。」
他知她在擔心什麼,她擔心這麼多年過去了,已找不到埋葬阿梓的地方了,或者那個地方如今面目全非了。
抵達邯鄲教坊司舊址, 只是看到那裡遺留下來的宮殿群構架,繁蕪的身子就開始發冷發僵……
這是她待過一年的地方, 也是阿梓與世長辭的地方。
那時她們都只是孩子。
在看到在陽光下暴曬的空闊的練舞場時, 繁蕪伸出手緊緊地已捂住唇。
仿佛看到當日, 她與阿梓, 與那些同樣命苦的女子在這裡練舞的場景。
領路小官帶人退下了,練舞場上只余他二人。
「我曾經以為只要逃出這裡就會有好日子過了,我娘死前告訴我,能逃出教坊司就要逃出去,若是舞女只會供人玩樂,最好的情況便是給達官貴人做妾……」
「可我費盡心機逃了出去,往家鄉的方向狂奔, 抵達邙山我爹爹我爺爺卻成叛臣賊子……」
「在教坊司時練舞很累,挨打很疼, 尚有一碗飯吃,後來行乞,卻淪落至與狗爭一塊饅頭……」
她只覺得那人的懷抱這麼緊這麼緊,她嗚咽著說道:「看到竹部旌旗的剎那,是我一生中最貪婪的時候……」
她受夠了朝不保夕的日子,受夠了饑寒困苦,她知道若沒有人給她一件冬衣,沒有人給她一口熱飯,她活不過那個冬天。
所以她占了阿梓的兄長。
借著阿梓臨終前那番話的名義,她占了阿梓的兄長。
她將那隻小鈴鐺拿到竹闋乙面前,她一個字不說,一雙澄澈的眸凝著他的眼,絕美的少年就此印刻進了她的腦海里她的心裡。
她從未見過這麼好看的人,如天上的月,不染纖塵,美的驚心動魄。
跟他回竹部,被他牽著手坐上他的馬車的那一天,是她年少時唯二的開心的日子。
他結束了她支離破碎的幼年時代。
沒能活著出教坊司的舞女都被埋葬在教坊司的後山上。
如今此地被一片林子覆蓋。
看到這片林子的時候繁蕪倒是長吁一口氣,只要未被毀壞便能找到埋葬阿梓的地方。
她記得有山石,有小徑,有幾簇木槿花的花株,因為阿梓說最喜歡看花想葬在有花的地方……
大抵山上因為長出林子,那些地方已經無法辨認了,繁蕪在大致記得的地方找了好久,小官帶來的人跟在後面,都幫著找著。
約莫日影西斜時,繁蕪都快急哭了,因為正值春季,後山林子裡生長的植被很多,也不是木槿的花期,找起來實在困難。
日落時山上起風了,耳邊有的風聲掃過,繁蕪仿佛是聽到什麼聲音突然回頭。
是風聲,卻像是有人在唱歌一般的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