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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話間,兀自倒了茶。
繁蕪站過來,看著他:「大哥在等什麼時候,等南郡王打來?但高旭顏如今已繼位,他日魏國再出兵豈不是……」
他將茶杯放在對桌:「坐下。」
繁蕪被嚇得怔然片刻,抿了抿唇,提裙坐下了。她餘光打量謝長思,如今只覺得不是所有男子都是竹闋乙,竹闋乙比之他們要溫柔太多……
「你這麼在乎魏國,你是魏國人?」謝長思看向她。
她挪開眼,擱在膝蓋上的手微緊,手指拽住了裙擺。
「你若是魏國人又為何在東齊國教坊司待過,你是出生魏國官戶,是在戰爭中被帶走的,以你的年紀,魏國大敗的幾場戰役都發生在邙山一帶,你的家也合該在那一塊。」
謝長思看著她額前的冷汗滑落於面頰,他皺眉間氣息有些不穩,剛送到唇邊的杯子被他狠狠放下,他冷笑著低吼,「到現在還是不信我!」
「既不信我,你出去!我不想看見你!」他說話間抬手扶額。
對桌的女子睜大眼看著他,她竟不知他翻臉比翻書還快,已嚇得呆愣在當場,半天才說出一句:「我是魏國人又怎樣,我是在教坊待過司又怎樣……魏國都不要我了,我早就沒有家了!」
「阿蕪!」他紅著眼看向她,一時竟被這女子逼得氣息不穩,費了這麼久從她這裡套出半點話來,不想竟是這些。
她不說了,雙手捂著臉哭,讓他更加不知所措。
他向來不會哄人,尤其對女子,他沒那個耐心,也沒那個情緒,他起身在房裡踱步。
許久,書房裡只聽到繁蕪的哭泣聲,和他踱步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他停下了,轉身看向繁蕪,似泄了氣,語氣淺淡:「魏國也不要我了,我也沒有家了。」
那女子發抖的身體停下了,哭泣聲也愈來愈小,最終分開手指,從指縫裡偷瞧著他。
「我母親被人害死了,我的父親被幽靜了許多年,我逃出長安,一路逃亡,遇到許多追殺的人,後來跳了崖,再之後一個寒冷的雪日裡,我遇到一個少年,那少年給我接上了斷掉的腿骨,讓人給我買來藥熬了藥餵給我喝……我一口也喝不下,他極好的耐性,餵了一遍又一遍,後來我終於撿回了一條命,那少年問我叫什麼,那是我被人追殺一年多第一次對人說出本名。」
「我告訴他我能算帳,會些武藝,若是好些了希望能在他的馬隊找份事做,少年表面應允了讓我隨行,卻在幾個月後我的傷好後給了我一大包錢,少年讓我去做生意,去東山再起。」
他停了一會兒,似乎是在回憶什麼,唇角是一抹薄笑:「那日若少年留下那個人,他會是一個馬奴,一個車夫,可少年不想留下他,還與他結義為兄弟,告訴他他的氣運在北,不該向南。」
繁蕪捂著臉的手徹底放下了,臉上的淚也幹了,這個故事她聽竹闋乙講過,只是由謝長思講出來,才知道這結義為兄弟的背後是這樣的……
她以為的謝長思,和面前的謝長思有許多不同。
她能猜到他是謝啟的兒子或者侄子,卻不知他對魏國也是這樣複雜的情思。
「……大哥是謝啟什麼人。」她一開口聲音是啞的,忍不住咳了咳,又咳出眼淚來。
「謝啟是我父親。」他沒有再隱瞞她。
繁蕪陡然看向他,仿佛是在他告知她謝啟是他的父親的這一剎那,她才開始真正信任他。
「你就不害怕我去找高旭顏告密嗎……」
魏國皇帝謝啟生不出孩子,這一點在東齊國坊間是作為笑柄在談論。
可謝啟有孩子,這個孩子還掌管東齊國都鄴城的禁軍署。
「你若想我死,你只管去。」他的聲音比之前柔和,也多了許多耐性……
繁蕪只覺得眼眶發熱,他就是故意的,他說這些也只是想套她的話,他想她親口告訴他,告訴他她是當年絮州城官員的孩子,告訴他繁花是她親姐姐。
他這般心思的人,一定是猜到了的。
他只是在等她自己交代。
她的手指拽著袖口,袖口那蓮花紋繡花的繡線都快被她的手指給扯爛了……
「大哥……我能信你嗎。」她低聲問著,似在問他,又似在問著自己。
只覺得這屋內的燭光那麼刺眼,她的眼好疼,眼淚又有些止不住了。
多年東躲西藏,她對誰都不敢盡信。
第65章
「你不是問我為什麼鄴城一戰魏國沒有出兵嗎?」謝長思順著繁蕪的目光看向桌榻上的燈盞, 「就和你一樣,你不信我,我也不信謝啟。」
不信謝啟, 才不想讓線人帶消息給謝啟讓魏國出兵。不信謝啟, 才會多年來留在鄴城不想歸魏。
繁蕪低頭看向手指,一時語噎。
謝長思再道:「南郡王即日會打來, 帶走太后母子的柔然大軍也會看準時機進攻北境三郡。」
霎時,繁蕪隱約弄懂了他的意思:「大哥是想說等柔然攻入東齊,再藉此時,將柔然驅逐出東齊順便行吞併之舉……」
謝長思餘光瞥向她,犀利的眸光盯得她頭皮發麻,她的身體本能的往後退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