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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他還覺得杜菀姝是怕他,才如此謹慎。
上午一事過後……雲萬里又覺得不是如此。
一雙杏眼明晃晃往他臉上瞧,瞧到雲萬里只想躲開。
就像是只從巢中探頭探腦的小鳥,見他不願靠近,就自己小心翼翼地湊過來嘰嘰喳喳。
他再不理,反倒是又要換她滿肚子擔憂了。
「京城的一石米,約莫是八百文,」雲萬里破天荒選擇直言,「到肅州,價錢還得再低一些,約莫五六百文。」
先前還在說墨,話鋒一轉落在米價上。
看似沒頭沒尾,杜菀姝卻是立刻懂了。
呂梁花千金買塊龍涎墨,而在肅州,這千金則能買近一萬八千石的米。
這一人一月,也不過食一石米,呂梁在京城買的墨,在肅州能養一萬八千人月余。
粗略一算,杜菀姝不免心驚。
換做平日,聽到呂梁千金買墨,杜菀姝或許會覺得奢侈,卻全然不知奢侈到怎樣的概念。
雲萬里只是這麼一提,想到多少人許為這千金吃不上飯,杜菀姝……杜菀姝不自覺地放下了碗筷。
還做魚羹呢,她,她吃不下去了。
「你反思什麼,」雲萬里卻是挑眉,「杜大人在朝中,不知彈劾了多少荒唐事、荒唐人,他攔下的千金數都數不清。就憑這個,你吃得再奢侈也是應該的。」
他說這些,可不是為了讓杜菀姝吃不下飯的。
將士捍衛邊關,最大的心愿也不過是叫天底下的人能夠吃飽穿暖。
當年在肅州,雲萬里沒少為錢糧上愁,要不然他能帶人去挖了西戎的王墓去。
但這些沒必要與杜菀姝說。
呂梁……雲萬里的雙目暗了暗。
話這麼說,杜菀姝心底好受了些,可飯食到底不復滋味。
「夫君不生氣就好,」她輕聲道,「下午在藏文閣,是三娘不該自作主張了。」
「我已這幅模樣,自作主張又如何?」雲萬里淡淡道,「你若不出頭,掌柜怕是要入了死路,京城的讀書人更沒了購置書墨的好去處。」
什、什麼叫已是這幅模樣?
杜菀姝聽他這話,心底緊了緊,進而又莫名……隱隱氣惱。
先是白日說自己苟活,現下又說什麼這幅模樣,有手有腳的兒郎,為何如此看輕自己。
相處幾日下來,就是傻瓜也看出來雲萬里對自己評價很低。
是因為臉上的傷疤麼?
杜菀姝還記得,起先見面時,雲萬里總是覺得她害怕他的疤。
她當然不怕,只是雲萬里好似從未聽進去過。
一想到這兒,杜菀姝就覺得心裡沉甸甸的。
「夫君心系肅州,還會惦念讀書人如何購置書墨,一片赤誠,三娘很是敬佩,」她柔聲開口,「只是,夫君若是能分出點心,照顧一下自己,就更好了。」
「……」
雲萬里愣了愣。
杜菀姝垂眸,看向桌上的湯羹。
「夫君不是孤家寡人,」她說,「三娘來之前,有李管事在,遠在肅州,定然也有將士掛念。」
與雲萬里成婚幾日,杜菀姝確實發現了。
他好似真的不喜歡自己。
衣著質樸,得體就好;飯食隨意,能入口就行;連住處都是買了個簡單的二進院,只需不漏風漏雨。
雲萬里能因呂梁千金買墨想起肅州百姓的吃飯問題,卻從沒想過自己。
「既然夫君思念家鄉,家鄉人也一定牽掛著夫君,倘若他們得知夫君在京城過的如此……如此簡樸,」杜菀姝挑了個委婉的措辭,「他們又該多麼難過。」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幾不可聞。
「三娘來了,見夫君不在乎,也是覺得心裡發酸,不好受呢。」
沒別的意思,杜菀姝在心中強調。
別說是夫妻,換做是朋友、是同一條船上的人……哪怕是個有良心的陌生人,見鎮守邊關的將軍輕慢自己,也會心裡不好受。
然而這話說出來,杜菀姝仍然覺得面上發燙。
她又不敢去看雲萬里了,下意識想避開目光,可真這麼做了,杜菀姝想到往前雲萬里的誤解,急急忙忙抬眼:「我、我不是怕你,我是——」
後面的話,在杜菀姝直直撞上雲萬里的視線後戛然而止。
人高馬大的武人靜靜盯著她,沒有嫌惡、沒有憤怒,劍眉之下深邃雙目端詳著她的面龐。
瞧見她看過來,反倒是雲萬里率先挪開目光。
他的喉嚨動了動,卻沒出口。
從未有人對雲萬里說過這番話——他無父無母,早早投了軍,能活下來已是奇蹟,更遑論他人的關切關懷。
何況,道出這番話的杜菀姝怯生生的,清麗面孔寫滿了窘迫與慌張。
一股不知什麼滋味的情緒在雲萬里的胸腔內迅速膨脹,像是有火苗被點燃了,搖搖曳曳地露出光芒。
她說的不是假話,雲萬里能看出來。
可是……
回想起白日擱置在書桌上的詩句,雲萬里猛然蜷起指尖。
細微的火苗晃了晃,到底是滅了下去。
「我知道了。」
他維持住神情:「日後還勞煩你操持家裡的事。」
不是假話,那暫時如此,也挺好。
至少在陸昭有所作為之前,她還是要與他一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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