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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下是——」謝昭寧抬眸看著眼前之人擁有與他一般無二的容貌,只那人眼角隱著細紋,鬢髮間也摻著幾縷銀絲,像是三十歲上下模樣,與自己舉手投足似照鏡子一般,氣度更加成熟持重。
「是你,也不是你。」那人任他打量,笑著答了他一句似有禪機的話。
謝昭寧恍然便有些明白,過往歷歷在目,似乎有甚麼念頭倏得升起又陡然散開,他緩聲試探:「閣下,貴庚?」
「享年,」那人眼睫一顫,似有遺憾得輕聲答他,「二十有七。」
「那,她呢?」謝昭寧聞言便有些急,不由顫聲。
「二十又四。」那人微微垂眸,明顯愧疚。
「病逝?!」
「謀逆,」那人頓了一頓,沉聲補道,「弒君。」
「那你——」謝昭寧不禁追問。
「瀆職,自戕。」
果然,果然啊……
只那廖廖數字,謝昭寧便驟然了悟,似站不穩般稍稍後退一步——那一段似真似幻的發夢,當是一段真實的過往?
他一瞬心潮澎湃,又氣血翻湧,許多情緒登時齊齊湧上來,委屈又難過,眼眶忍不住酸澀,竟一時失態至語無倫次的地步:「那北地,你,她——」
「清和十八年,幽州地龍翻身、瘟疫橫行,陛下封城而不救,狄人趁機南下,遼陽淪陷,城空九許,燕王戰死。」
「清和十九年,長歌入京,嫁、嫁我為妻……」
那人知他想問甚麼,狀似平靜答他未盡之言,只說這話時,始終側眸凝著手中的燈,眼中明明滅滅,燈中燭火搖搖曳曳。
清和十八年?而今,不過清和十五年……
「她是為我而來——」謝昭寧沉沉閉了閉眸,復又睜開,眼前一切毫無改變,荒謬又理所當然。
他不由疑聲道:「——還是為你?」
「為我,也為你。」那人似就在等他這一問,聞言溫柔笑了笑,便要將手上那盞白兔宮燈遞給他。
「……是麼?」謝昭寧卻遲疑凝著他雙眸,只不願接。
「為你,不至於變成我。」那人輕輕嘆了一聲,知他心中所想,這般說完,便又執意抬手遞出燈去。
謝昭寧聞言心中一顫,便下意識接過那燈,提在手上。
霎時,謝昭寧眼前便有那人區別於他的完整記憶憑空出現,似一卷畫卷倏爾當空展開,那些人事如一團彩墨躍然其上,生動演繹半世人生。
謝昭寧正欲凝神去瞧,那畫尾端一角卻莫名被火一燎,烈火霎時倒卷,火舌舔過流血漂櫓與破敗城垣時略略一頓,又「唰」一聲將餘下光陰與記憶轉瞬侵吞了個乾乾淨淨、毀得徹徹底底,只堪堪停在死牢之中,霍長歌掌心裡托著那耳扣碎玉闔眸的一刻上,不動了。
謝昭寧眼睫一顫,眼淚毫無徵兆「啪嗒」落下一顆,手掌握拳抵著胸口,似是心痛得厲害。
他怔怔抬眸再瞧面前那人,卻見他正溫柔笑著穿過那歲月畫牆,徑直朝他走來,稍稍一頓,便如一縷清風般,輕輕撞在他身上,合著淺淺嘆息一語「莫讓她再哭了……」,就此消散不見。
那一撞,仿佛將適才發生的一切皆撞得支離破碎,卻也將謝昭寧撞得徹底清醒過來。
謝昭寧於床榻間緩緩張開雙眸,眼前是素白的紗帳,鼻端繚繞著濃郁的藥香,耳側卻是一聲又一聲的抽泣。
他轉頭瞧著霍長歌趴在他身邊哭得一雙杏眸桃子似得腫,恍惚一時有無限感慨湧上心頭,卻又甚麼也再記不得,唯餘一腔滿足似的喟嘆,是他,又不是他。
「不哭了,」謝昭寧見霍長歌哭得肝腸寸斷,心裡疼得厲害,想探指碰碰她臉頰,手臂又無力抬起,只掙扎著啞聲哄她,「不哭了。」
卻不料,霍長歌驟然聞見他聲音,不可置信般抬眸,微微一滯,淚登時落得更厲害。
「謝昭寧,你再不醒!」她崩潰大哭道,「我就要把合葬墓地挖在哪兒都想好了!」
謝昭寧聞言啼笑皆非,眼眶卻又突然酸澀,竟不知該如何言語。
又因這一語,仿佛有微風從他身上卷過,飄出帳外,他似有所感,抬眸眺向霍長歌身後,果然——
他看到另外一個自己,周身籠著一層月光似的清輝,正溫柔笑著站在那裡,眼裡蘊著朦朧淚光,眷戀得凝著霍長歌與她頭頂那盞白兔宮燈,微微抬了手,似乎也想碰碰她臉頰。
謝昭寧雖不知為何又會有一個自己憑空出現,卻下意識覺得理所當然。
窗外微風裹挾未散盡的水汽吹進窗欞,「咻」一聲,卷著一室的繾綣,繞著那人周身一卷,他便留著些微的歆羨與悵然,就此消散了。
你愛過他,便也是愛過了我,那是我曾經的年少,知足了。
窗欞「哐當」一聲輕響,霍長歌心中突然擂鼓似得一顫,似有所感一般,怔怔轉頭望著身後那扇正忽閃的窗,見空無一人,又茫然轉回頭來,卻見謝昭寧撐著床榻坐起身,終於探指摸到了她的臉,笑著輕哄道:「不哭了,以後都不哭了,我已經——醒來了。」
第69章 耳扣
謝昭寧醒轉過不得片刻, 消息便傳入各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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