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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母則剛,那是一個母親的決心。
恍然間,似平地捲起微風,連璋也頓足停在了連珩身側,與連鳳舉血脈相連之人,此時俱在階下齊聚,卻不約而同皆不願再上前一步。
玉階上,連鳳舉躺在謝昭寧與太子兩臂之間,禁軍與虎賁衛在其身後疊了三層有餘,眾人凝神屏息,一片死寂中,只見連鳳舉眼皮顫抖、嘴唇翕合,緊緊握住太子另外一隻手,聚眸死死盯著他,似有千言萬語想要交代,幾番掙紮下,拖著沙啞嗓音,卻以一個「殺」字艱難開頭:「殺——殺——」
他還要殺誰?連璋麼?
謝昭寧一手托著連鳳舉因傷重而似有千金重量的身軀,顧不得掌間刀痕再度崩裂,正不由悲戚與抱憾——那到底是他的君與父,便是其多行不義,驟然落得這般田地,他稍有鬆懈之下,仍難掩失職的自責與自愧。
便是連鳳舉這傷明擺著神仙難救,謝昭寧左手恰正托在連鳳舉後心位置,恪盡職守下,便仍並著食中二指按住他背部大椎穴,運了內勁封了他頸下血脈流通,本欲助他再苟活片刻功夫,以全忠孝,聞聲頓覺不對。
謝昭寧心念電轉間,便知連鳳舉心思:
眼下太子苦心經營十幾載的「德君」名頭危在旦夕,若不在此時除掉連璋以絕後患,待中都轉危為安之時,便是古家舊部倒戈之日,更何況,他既在連鳳舉眼中已與霍長歌牢牢栓在一處,那霍家便要更勝於古家,成為連璋背後最大倚仗——那皇位,左右輪不到太子了。
殺了連璋,便要殺他,殺霍長歌,殺霍玄——
謝昭寧眼神落寞微沉,心如擂鼓間,指尖又不動聲色多加三分內勁,連鳳舉頸部出血勢頭已然漸緩,但「殺」後的字音反而登時堵在喉頭,一截舌頭合著血在口中上下彈動,卻再無法囫圇吐出一字。
這天下萬事萬物,總是利害相伴相生,謝昭寧此舉雖救他亦害他,卻又恰巧全了在場眾人的忠孝與情義,解了兩難的困局。
「父親?」太子哭得涕泗橫流,見狀只當連鳳舉傷重無法言語,遂側耳俯身傾聽。
連鳳舉後心一熱之下,一道暖流若有似無自頸下注入四肢百骸,他恍然便如迴光返照般靈台霎時清明,轉眸死死盯著近在咫尺那一雙蘊著悲憫與惋惜的鳳目,頓時覺察出了異狀,倏得認出了謝昭寧,不由毛骨悚然,與太子掙扎做了口型道:「謝、謝——」
連鳳舉此時方才醒悟,他這一命兜兜轉轉間,竟落在了謝昭寧手中?!
謝昭寧知他認出了自己,眾目睽睽之下卻只悽愴垂眸看他,神情八風不動,他左手傷重,鮮血自掌間刀痕中不斷湧出,不時便浸透連鳳舉後背龍袍薄衫。
太子辨出連鳳舉無聲之言,情急之下納罕隨之清喃:「寫?謝?殺——」
謝昭寧?!
連鳳舉難不成想說——殺了謝昭寧?
太子出聲便覺有異,不說「謝昭寧」連人都未在此處,便說事有輕重緩急,眼下這「重」與「急」也萬落不到謝昭寧頭上去,但他無暇多思,太醫監離此地不遠亦不近,他眼見連鳳舉氣息越加凌亂,手足無措,只轉頭不住催促高聲:「太醫呢?!去叫太醫!太醫怎得還未到!!」
太子一聲接著一身,卻將如墮夢中的霍長歌徹底喚醒,細眉不由緊蹙。
她曉得連鳳舉前那一聲「殺」,旨在對連璋斬草除根;後那一聲「謝」,卻是認出了謝昭寧,只這顢頇太子不知其深意眼見便要錯失「排除異己」的良機,但保不齊他待會兒晃過神來——
霍長歌掀眸眺他身側都檢點與虎賁衛,卻知此時再難對他痛下殺手,保連璋棋局贏面,正思忖,赫氏身旁舞姬亦自土崩瓦解的禁軍圍困中,窺得連鳳舉瀕死模樣,驟然淒聲大笑,劃破一園短暫靜謐,與赫氏篤定道:「南晉皇帝要死啦!公主,皇帝真的要死啦哈哈哈哈!」
這一笑,又將禁軍注意霎時拉了回來,「嗬」一聲,眾人憤怒之下,再度結陣出槍示威。
謝昭寧循聲擔憂望去,一雙悲戚鳳眸中隱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不知其中負疚、解脫還是如願以償哪個更多些,但那一眼似哭又笑卻又無端端蘊著從容,卻讓霍長歌心中陡然鬆了一松。
「是啊,他要死了,南晉皇帝要死了,多行不義必自斃!是天要亡他,卻是天要亡他!」赫氏緩過神來,爆出肆意狂笑,她背後傷處血透重衫,丹田又受掌傷,頻繁動武氣力已然不足,卻自霍長歌懷中掙紮起身,著一身襤褸舞服,兀自往前走了兩步,高舉雙手,轉著圈痛快高呼,「我赫氏大仇得報!我赫氏大仇得報,蒼天有眼啊哈哈哈哈哈!」
她似一隻不斷振翅的血鳳凰,口中鮮血笑到止不住得湧出來,在垂落夏陽的餘暉中翩然起舞,漸漸化去了那通身刻骨的怨毒,形貌壯烈而悽美。
連璋抱著啼哭不止的連璧,只回身側眸沉默看她,心中五味陳雜。
連鳳舉失血過多,大椎穴又淤堵,頭暈腦脹間,聞言氣急又有口難言,緊攢著太子的手,一口氣沒上來,雙眼一翻驟然仰倒過去。
「父親!」太子駭然驚呼。
「陛下!」都檢點見狀卻是急中生智,抬手一亮木符厲聲道,「抓住她們,將嘴堵了!投往宮中獄所,等候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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