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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你當真想與那郡主一道離開了?」連璋聞言截聲問,話音里不見憤怒,只蘊著些古怪的了悟。
「……想了,」霍長歌不在身邊,謝昭寧莫名倒也坦白,經過了這月余,他也徹底想明白了,二公主墳前便也不願平白扯謊,頓了一頓,方才側眸瞧著連璋反問道,「你會讓我走嗎?」
「讓你走了,」連璋得了這答案,也並不意外,卻是所答非所問,眸光又稍稍避開他些許,嗓音低沉地試探他,「你便不會再怨我了麼?」
「非是我在怨憎你,是你分明在恨我!」謝昭寧見他這麼些年,仍在自欺欺人,心下遽然騰起濃重的委屈,撩了下擺倏得站起身,正對連璋憤懣又痛楚,卻是在二公主墳前一瞬又壓下聲量,只一字一句緩聲道,「二哥,是你在恨我,這麼些年來,一直在恨我。」
「而我從未恨過你,我只是——失望罷了。」
他話說完,邁步竟然就要走。
那小童遠遠避嫌站著,也不偷聽他們說話,突然便見一貫溫和的謝昭寧竟率先與連璋嗆了聲,也不待他相送,步履匆忙間便又從小門原路出去了。
小童一瞬驚詫,卻又來不及追上他,只茫然與連璋急道:「二公子,這這——」
連璋卻不答,仍沉默半跪在墳前,抬手從袖口中又摸出一塊兒細雕了雲鶴形貌的松綠玉牌,指腹不住來回摩挲那已打磨圓潤的玉牌四角,眼眶倏得通紅。
那童子覷他動作,禁不住焦灼道:「公子,這是您親自雕的生辰禮,二小姐一塊兒,三公子一塊兒,您適才方與二小姐說過的,您偷偷練習了好久,碎了一堆的玉,又不知傷了幾回的手,方才成的這玉牌。您要送三公子的話,快去吧!你二人因著二小姐之死隔閡已久,已是中了陛下誅心般的離間計,這般的誤解已五年了,還要拖到幾時啊?」
他絮絮叨叨勸了許久,卻見連璋眼底隱有淚光,哆嗦著唇,想說甚麼卻終究抿唇緩緩搖了頭,顫抖著將那玉牌合在了一雙儘是劃痕的掌心中,剝去那層冷硬凌厲的外殼,竟顯出一抹從未有過的自責與脆弱。
*****
謝昭寧也不待人送,步履匆忙間便又從小門原路出去,門前稍一頓足,抬眸凝著那朱漆木門,眼眶驟紅。
那原是武英王生前於京中置辦的宅邸,只因連珍酷愛出宮玩耍,古家大院又遠在京郊到底不便,他遂買下了此處送了連珍當做某年的生辰禮,熟料到頭來,連珍葬不進皇陵,卻是於這宅院中,與世長眠。
謝昭寧狠狠一閉雙眸,壓下心中委屈憤懣,只狠下心沿著巷子往外走。
出了巷口,日頭已漸傾斜,食時將近,街邊正有人支了攤子在賣粽子,原是位五、六十歲的阿婆。
那阿婆著一身滌得泛白的赭褐麻衣,頭髮已花滿大半,背也明顯佝僂,精神卻矍鑠,手腳也麻利,一手取了粽子利落拆開外層裹著的粽葉,擺於一張粗瓷小碟中,另一手熟練於碟底調了些摻雜了桂花的醬汁,那醬汁里又融著些紅糖,色澤現出濃郁的棕紅與燦金的黃,瞧著便別致,氣味清甜中又透出些微的焦苦,頗有些獨特。
謝昭寧怔怔瞧著她動作,眸光一瞬茫然,散去了那些委屈與不豫,眼前倏得憑空凝出三道人影來:一男一女,只十來歲模樣,皆著一身錦繡綾羅,正兩相對峙在鬥嘴,男的懷中抱著個碗,碗底晃蕩著一隻包成牛角模樣的長棕,女的翹著腳悠悠閒閒倚坐在闌幹上,還有道約莫同齡的男孩兒身影,夾在他倆人之間,仰頭看看這個、又瞧瞧那個,頗顯左右為難。
「三弟,你又與小舅一聲不響去跑馬,還回來得這般晚,可是忘了今日是端陽?母親親手包了粽子,煮好留了一碗與你,」抱著碗的男孩兒憤憤不平與另外那個男孩兒道,「要不是我抱著碗護了小半日,早讓你二姐搶光了!」
「胡說,我明明留了兩個與昭弟。」那女孩兒聞言笑著詭辯道,「怎麼叫做『搶』?」
「你也好意思?害不害臊啊?」抱著碗的男孩兒著惱訓斥她,「一人三個粽子,你分明是吃完了自個兒的還不算,又去搶了他兩個!」
「哈哈哈哈,弟弟生來就是給姊姊欺負的,要是不欺負,那才不是好弟弟。更何況,粽子本就不易消化得緊,昭弟回來得這樣晚,夜裡吃多了要鬧肚子,我明明是在心疼他。」那女孩兒笑著彎腰去捏另外那個男孩兒的臉頰,「昭弟昭弟,你說可對?你來評評理?」
「強詞奪理,三弟,走,」抱著碗的男孩兒說不過,簡直懶得再搭理她,抬手拍掉她手臂,又去牽了男孩兒的手,「二哥著小廚房與你熱粽子,別理她!」
「……等等,我也去!」
謝昭寧眼瞅那女孩兒從闌幹上身手矯健蹦下來,追著那倆男孩兒越發往遠跑出去,身影愈加淡,「刷」一下,三人無聲消散在他面前,化作一捧街頭吹來的冷風,他眼底倏然便盈出些水光來。
五年了,他與連璋之間隔著一條血親的人命,縱使日日相處在一起,又互相掛著懷,彆扭又熟稔,卻也早已不再是當年那般毫無芥蒂的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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