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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鳳舉非是死在她手中,原確實死於自個兒多疑的心性,他若是早早提了謝昭寧為都檢點,怕她施計摸走謝昭寧虎符之時,便是身份暴露、人頭落地之日。
說話間,謝昭寧已輕抽韁繩駕車往城中過去,駛入市井。
市井之中,一派太平繁華盛景:家家戶戶門前皆插了艾草束,一點蒼翠裹挾生機,煞是好看;路上小販沿街叫賣,行人絡繹不絕;孩童來往嬉戲,腕間繫著七彩絲絛穿梭街頭打打鬧鬧;橋上還有婦孺聚在一堆鬥百草;四下里俱是香甜米粽與雄黃酒散發出的草藥氣息,正是端陽佳節模樣。
馬車於人流中只駛不快,擠進鬧市商鋪間的街道越發行得緩慢,松雪順勢下車,作一身侍女裝扮跟在車窗附近隨行。
霍長歌手下白、紫、橙、青四旗人馬俱在這城中陸陸續續潛匿,日常混跡人流,相互間又有特定手勢、姿態可供傳遞訊息。
松雪隨車堪堪行至鬧市,餘光輕瞥間,就已於周遭人潮間獲取各方情報。
「前朝公主與其兩千下屬皆已入城,全城商鋪中埋伏有近半數,餘下身佩刀兵散在正陽門附近民宅。」松雪透過窗縫,合著車輪「吱吱嘎嘎」的響動與霍長歌悄聲道,「市井間怕是要先有大動作,只咱們若要去皇城,繞不開前面市集,恐要迎面撞上了。」
「嗯。」霍長歌車內淡淡一應,雖說心中有數,卻仍喟嘆一贊,「這皇城內統共才多少人?怕十萬餘已是頂天了。只三、四天功夫,便能將二千眾引入城中,這還不算原本便埋伏在三輔與中都的人馬……倒也是位人才,可惜了。」
「正陽門?禁軍布防可有大變動?」謝昭寧卻是耳力驚人,人在車前也聞得仔細,稍一偏頭,倏得輕聲問道。
「禁軍?回姑爺話,」松雪憋不住抿唇一笑,見縫插針一打趣兒,又簡潔輕快地答,「禁軍調度照舊,京兆尹亦狀似如常,太子府兵也沒甚動靜,只正陽門前守衛今日恰巧換過一輪生臉兒,是這個把月里從未見過的面孔。據悉原是前日宮內禁軍械鬥,牽連了正陽門。」
她那一聲「姑爺」喚得猝不及防,謝昭寧背身對松雪,瞧不見面上神色,耳根卻「唰」一下紅得似要滴血,扯著韁繩的十指不住蜷縮又張開。
謝昭寧正窘迫,頭也不敢回,偏巧車內霍長歌「噗嗤」又添一聲揶揄的笑,他便連後頸俱紅了個徹底,只得挺直肩背坦然認下了這一聲,又謹慎駕著車馬愈發往裹著香甜米粽與濃郁菖蒲酒氣的商鋪間街道擠進去。
「倒是巧了,城外械鬥,你二哥麾下也械鬥?」霍長歌笑完卻又擔憂道,「你二哥——怕已率先捲入這場棋局之中了。」
皇城禁軍雖號稱萬餘人馬,實際兵力卻只約莫八千左右,因其三分之一原乃二月徵召的新兵,需得半年集訓操練。
可眼下才五月,正陽門若有新兵增補,那也只能是——
謝昭寧面上緋-紅一斂,心念電轉間,正生疑,還未應答霍長歌,遽然,從天而降大把大把寫滿小字的宣紙阻住他視線,滿天白紙似雪花般迎風「嘩啦啦」飛舞飄下,一時竟能遮天蔽日。
紙片落在車轅,謝昭寧心頭驟緊,順手撿起之時,又詫異仰頭左右查探,便見長街兩側的酒坊、食肆二樓外的闌干後突然零零散散冒出幾名男女,著一身刺目的麻布孝衣,正神情肅然得從臂彎間挎著的竹籃中掏出紙頁隨手往樓下拋灑。
「南晉皇帝不仁不善!」
街上行人見狀駐足,好奇抬手接過天上飄下的宣紙,松雪手中亦拈著一頁,不待細瞧便聞如此一聲,似平地驚雷。
「南晉皇帝不仁不善!滔天罪行罄竹難書!」二樓上有中年男子著一身素白長衫,朗聲清晰道,「罪名一,背信棄義,肆意殘害前朝無辜遺民,草菅人命!罪名二,忘恩負義,禍水東引戕害功臣親族,拋妻棄子!罪名三,假公濟私,為謀私立散播天花霍亂於城郊百姓,天理不容!罪名四——」
那人嗓音洪亮震天似能穿雲破日,一字一句又振聾發聵,宛如一把重錘一下一下叩擊著籠罩於這中都頭頂的皇權威嚴,誓要將赫赫帝尊砸出裂隙一般。
謝昭寧耳側如遭雷鳴,舉著手中那紙湊近眼下匆忙一瞥,見其上原是密密麻麻詳細羅列當年乃至今時今日連鳳舉行差踏錯的一言一行。
前朝、古家,甚至仍有不為他們所知的無辜受害者,這些年亦被裹挾在連鳳舉皇權傾軋下,那些掩埋於天光下的舊事重新被繪聲繪色追憶敘述一番,卻是更顯憤慨悲壯,俱是血淚凝結。
車簾「唰」一下被人從內掀開,霍長歌聞見車外動靜,頂著一身束手束腳的閨秀裝扮,按著車門探出頭來:「三哥哥?」
謝昭寧旋即側身,將手上兩掌大小的「問罪書」遞於她,霍長歌打眼兒掃過倏得一怔,那原是她與前朝公主獻計合謀時與她承諾會為連鳳舉備下的,脅迫他退位讓賢的罪己詔,卻不想被她用在了此處。
那位赫氏公主從未放棄過昭告天下連氏惡行,為親族之死討回一份應有的公道,正名以安亡魂……
霍長歌五指下意識攥緊手中薄紙,嘈雜聲中仰頭四顧探尋,前后街道入眼皆是一片蒼茫的白,耳側討伐連鳳舉的嗓音此起彼伏,遠近高低又各不相同——赫氏將人手分散於全城街道商鋪,原竟是布下了這樣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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