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頁
「嗯,多謝。」謝昭寧自書架前轉身,著一身薄蘭長衫,平和笑著回他,「早日動身,路上我行慢些便是。」
謝昭寧說著往桌前走過去,眼神緬懷留戀地望著那狹長木匣,那匣子外觀古樸,檀木所制,只那麼靜靜躺在桌上,便似繚繞著若有似無的哀傷。
謝昭寧將那匣子打開,裡面原躺著一把劍,劍鞘通體銀白,鏤空處嵌有翡翠明珠,頗顯富麗堂皇,卻是只有三尺長短。
「小舅,」謝昭寧將那劍自匣中取出,指尖珍惜得不住撫摸著劍鞘之上的玉石,輕聲呢喃道,「您在天有靈,保佑昭兒此行順遂、心愿得償……」
連璋聞他所言周身一震,凝著那劍,不動聲色間又紅了眼眶。
那劍原是昔日武英王手中一對子母劍中的子劍,只那母劍陪他自江南至塞北,硝煙中十載來回,未曾斷在敵人刀下,卻是折在了突圍囚禁前朝那佛寺前的禁軍陣中。
何其諷刺啊……
*****
辰時,天已大亮,朝日東升,萬里碧空如洗,是個宜出行的好天氣。
謝昭寧領過符節、名冊,別晉帝連鳳舉,攜劍出了宮門,卻是以暗自視察官家馬場、重新調配軍馬為由,往涼州一行。
他隨軍挑出一伍人手,連鳳舉又從虎賁營中調了一伍與他,眾人牽馬等在宮外官道,見他單騎縱馬而來,與他拱手摺腰一拜,旋即隨他上馬,揚鞭駛出城去。
馬蹄聲響雜沓,似於晨曦之中,敲響了一首戰歌。
謝昭寧控馬前行一段路程,餘光一瞥,突然勒馬,便見連璋騎馬竟等在城門下,眺望著他一瞬不瞬,還是忍不住來送了他。
「二哥——」謝昭寧驅馬過去,抬著一雙鳳眸靜靜瞧著他,避開眾人與他低聲道,「你是終於想通了,要來勸阻我的麼?」
連璋眼神複雜凝他半晌,終於哽著喉頭,咬牙擠出一個字:「不。」
「我不阻你,我也——」連璋緩緩與他搖了頭,眼下陡然盈於淚,淚光迎著日光一晃,便衝散了其面上的冷肅與凌厲,他快慰而解脫得笑了出來,「這一次,我也不阻我自己。」
「珍重,昭寧。」
謝昭寧瞧見連璋那樣笑,倏得一怔,轉而明白過來,隨即亦低頭輕輕笑了笑。
真好,謝昭寧轉身復又打馬疾馳,如墨長發高束馬尾,鏽金色的髮帶飄在腦後,丹青蘭的披風於風中翻轉,馬蹄揚起一溜的沙塵,他忍不住心道,咱們終究甦醒過來,要齊齊掙斷自幼套在頸上的繩索,合力撞斷那木樁,甩脫開這些年來加諸於身上不堪的命運,正經活過一回了。
*****
入夜,涼州。
霍長歌雙手被綁縛在身前,眼前蒙著黑布,被那賣糖葫蘆的青年用繩牽著行過一條長長的甬道,甬道內潮濕昏暗,四下里充斥著濃郁的泥土與枝葉腐-敗的氣息,隱約還有滴滴答答的水聲。
倏然,伴隨「吱呀」一聲長響,似乎是有人推開了一道厚重木門,霍長歌隨即被那賣糖葫蘆的扯出甬道,又被身後那紫衣少女一把推進一處點滿燭火的廳堂之中,周遭清晰可辨蠟油燃燒的氣息。
霍長歌眼前黑布陡得被人扯下。
燭光一瞬射入眼帘,霍長歌斂眸稍閉片刻,再睜開,便見那密閉室內已站滿了人,男女老少皆著一身黛藍短褐,挽高左袖,露出腕間內側一抹鴉青色的火焰標記,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廳內寂靜一片,鴉雀無聲,只聞牆角火盆之中木炭禁不住烈火灼燒,「嗶啵」作響。
堂前正中主位上翹腿坐著個年輕女子,髮髻高綰,頭插一支鳳凰銜珠的金步搖,一雙耳下配了副色澤光潤如明月般的琉璃耳璫,身裹縞素長衫,白紗掩了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冷寒漠然的眸子,眸色略淺,顯出琥珀的色澤。
「慶陽郡主?」那女子一開口,嗓音像在臘月里凍過一遭似得涼,故作揣度語氣,微微挑高了尾音。
這與前世她二人初見場景倒是別無二致。
霍長歌身處他人老巢,卻是毫無懼色,抬眸閒閒笑著仿那女子語調道:「前陳公主,亦或——」
她故意頓了一頓,方才意味深長又續道,「——前陳慶陽公主?」
霍長歌一語即落,換得一室寂靜,便連那前朝公主亦是怔在了當下。
「你——」那公主強行壓住驚詫,隻眼睫些微一顫,便眯著一雙蘊著明顯陰毒的寒眸,諷刺長哼一聲,「郡主知道得倒真不少。」
「知己知彼而已,」霍長歌不以為意抬眸淺笑,理所當然道,「畢竟在下也只這一條性命,若貿然交到外人手中,也著實太大膽了些。」
她兩手仍被綁縛身前,一身素白錦衣到處沾了髒污,髮髻些微散亂,形容略顯狼狽,只一雙杏眸靈動清亮,整個人昂首挺胸立於堂下眾人環顧之中,姿態不卑不亢又無畏無懼,透出一身不屈的傲骨——
是如假包換的霍氏風骨。
那前朝公主遙遙眺了霍長歌許久,眼神倏得恍惚,一時間,竟從霍長歌身上隱約瞧出了她小皇兄當年的影子來——去冠散發,布衣赤足,一步步行過百姓夾道的中都長街時,他已身無長物,只餘一根撐著脊樑的傲骨。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