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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正,連璋率禁軍步兵折返,護送身著石青色日月團龍袞服的晉帝與皇后上得步輿,出宮門,再換車駕,由謝昭寧領騎兵在前開道,浩浩蕩蕩一眾人馬朝太廟進發。
彼時天剛拂曉,晨光熹微,城中街道安靜空蕩,只聞車轍「吱吱呀呀」軋過青石板路與兵甲輕聲相撞的聲響。
霍長歌與連珍一車同行,難掩困意,一路靠在角落裡昏昏沉沉睡著,卻仍敏銳覺察連珍一雙眸子跟釘在她臉上似的,心頭那股子不甘與敵意,就快化為一把鋼錐,在她臉上刻出一行深可見骨的字來。
正月里,各宮走動便也尋常,霍長歌倏得便生出些許心思來,她與連珍素來不睦,先前不好尋時機拜會麗嬪,如今倒是有了足夠由頭。
《周禮·考工記》有云:「匠人營國,方九里,旁三門,國中九經九緯,經塗九軌,左祖右社,前朝後市。」
辰時,皇帝車駕停在皇宮之左太廟正門前,眾人依序掀簾下車,隨皇帝進得五彩琉璃門,行過漢白玉石拱橋,到得焚香爐前淨手上香,再待皇帝於前配殿中略作修整後,於莊重禮樂聲中儀仗整肅,上得白玉石階,入正殿宮門祭拜連氏先祖。
霍長歌於隊列中抬頭,望著眼前宮殿,只覺巍峨更勝皇帝紫宸宮,琉璃瓦覆頂、飛檐翹角,廊柱貼金花、地設金磚,極目所及之處,一派富麗堂皇。
巳時,日已高升,祭過祖,皇帝車駕再轉至城中另一側社稷壇祭祀天地。
午時,車駕再起,出朱紅城門,去往城郊天坤山下,棄車步行上至半山腰,入歷代帝王廟,再祭上古三皇五帝及各朝各代君主。
面闊九間,進深五間,寓意「九五之尊」禮制的景德崇聖正殿內,楠木廊柱上彩繪五爪金龍,廊下供奉自伏羲以來八十余位歷代帝王赤底金書的牌位。
晉帝連鳳舉淨手焚香,便在那裊裊香菸中,手捧一卷祭文,側對前朝列位帝王牌位,肅穆朗聲,一字一頓有力道:「惟神昔主中原,治安子盛,生養之繁功。夫何傳及後世,不遵前訓,貸政治亂,天下雲擾,莫能拯救。鳳舉建義聚兵,圖以保全生靈——」 (注1)
那祭文想來又是楊澤手筆,罵人罵得文雅婉轉,只道是前朝自個兒不爭氣,壞了祖宗基業,連鳳舉不過為著天下蒼生舉事,順道奉承個天運,得了帝位,乃是民心所向,並非武力奪權,話說得實在冠冕堂皇得緊。
霍長歌站在隊中,無聊得兩眼含淚,憋著哈欠不敢打。
這一大早上,冗長繁雜的祭奠儀式一個接著一個,直站到她腰酸腿疼、四肢僵硬,幸虧這新朝如今還無多少年邁老臣,只楊澤這五十出頭的半大頭子大病初癒列於陣前,否則怕是今日非得站倒幾個不成。
她抿著唇忍不住抬頭左右偷偷一張望,便見側首著甲禁軍亦額前見汗,精神略微疲憊,卻仍不敢有絲毫鬆懈。
她眸光穿過重重人縫,不由便想去尋太子瞅上一眼,她身前連珍倏然身子一顫,手半遮在額前,雙眸微闔,眼看著人便要朝後仰倒下去。
祭祀之時,殿前失儀乃是不敬之大罪。
霍長歌見狀蹙眉,不動聲色上前一步,左肩側傾抵她背後,又左手一伸一環她纖纖細腰將她攬了,撐住她一身力道。
連珍猝不及防雙眸猛然一睜,虛弱之時,仍下意識便想驚聲尖叫,霍長歌右手一捂她唇,睨她一眼,連珍便駭然深喘一口氣,長睫顫抖,滿頭珠翠叮噹作響,緩過片刻後,眼神複雜得朝她感激一點頭。
麗嬪聞聲側首,驚魂未甫得慘白著一張妖媚俏臉盯著她倆。
「——今念歷代帝王開基創業有功德於民者,乃於帝師肇新廟宇列序聖像,每歲祀以春秋孟月,永為常典,禮奠之初,謹奉牲醴致祭,伏唯神鑒尚享。」(注2)
祭文已堪堪到得尾聲,霍長歌手上一用力,將連珍復又推正立好,面無表情默然退後一步站回自個兒位置,心道,連珍這身子骨也太弱了,輕飄飄得似一張紙,哪裡像個帝姬模樣。
未時,皇帝車駕迴轉皇宮,晉帝受百官朝拜,賜宴群臣於紫宸殿前。
申正,撤席,再備與民同樂之——千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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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那千秋宴,原還是有些故事的。
前朝末年,舊帝昏庸無度,饑荒連年,民不聊生,其時狄人四族襲北疆,山戎攻隴西,又有各地誌士揭竿而起,戰火連綿燒遍萬里群山沃土、灼過千里平原良田,伏屍百萬、流血漂櫓,目之所及儘是殘垣斷瓦。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注3)
那年月,所有人的命運皆可用這兩句詩詞來形容。
待到連鳳舉登基為帝,建南晉,力克西戎平北疆,時局漸趨平穩,得一線喘息之機休養生息之時,便著人「點閥對比」——計民數,重編戶帖。
豈料,這一查才知曉,原前朝軍戶已死絕六成,餘下四成里又有半數盡剩些鰥寡老人,失親喪子、孤苦無依,尤其北疆三州與涼州隴西一帶。
是以,前有霍玄上書請改北疆屯兵制,後有古昊英於連鳳舉登基的第五個年頭裡請旨上書,望連鳳舉著人將那些老人按郡縣集中接於一處照料,連鳳舉批准後,翌年,又賜恩典,每三年正月初一,於紫宸殿前賜宴於京兆府內孤寡軍戶老人,與民同樂,代前朝失德之君行撫慰告罪之舉,謂之——千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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