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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聲聲、一句句,寒得錐心刺骨,只公正述其過往中曾被皇權刻意隱匿的枝葉,便猶如自黃泉之下泛起的審判,令人不由毛骨悚然。
連珩遍體生寒,雖將信將疑窺著連鳳舉,目光又不住試探似得在麗嬪與連璋間游移。
「住口!」連鳳舉陡然盛怒,卻不料周遭瞠目結舌怔忡者眾,竟無一人附和施壓阻止赫氏。
連珣與都檢點隔著半座庭院與一段禁軍人牆,狀似不經意間眼神交匯,都檢點轉眸稍往周遭禁軍身上一帶,再微微頷首,連珣便安心落意似得一扯唇角,越加勝券在握一般,閒適垂眸理了理袖口。
「南晉清和十一年,元宵節,連氏二公主無意闖入道觀,親眼目睹前朝遺民生存之慘狀,回宮跪請面聖遭拒,為掩人耳目,晉帝謊以染疾為由囚其親女誅於寢宮,又引西村痘疾投至道觀,滅赫氏以疫病——」
連珩與連珍遽然大駭,齊齊側首望向連璋。
「閉嘴,閉嘴!朕命你閉嘴!」連鳳舉倏得惱羞成怒連聲爆喝,威懾似得振袖抬手一招,厲聲下令道,「禁軍何在?!」
話音即落,「唰」一下,他身前禁軍人牆復又張弓結陣,箭尖寒芒齊指陣中赫氏眾人,亦將連珍納入射程之內。
謝昭寧沉湎中低「嗬」一聲,隨隊列禁軍整齊出槍,側眸覷見連璋震驚而恍然神情,方才感慨原當年仍有許多內情為年幼的他與連璋所不知,愈加為古氏一脈的淪亡而痛心疾首,也越發為北地霍氏而憂心忡忡。
連珍不由「啊!」一聲低呼。
麗嬪驚惶掩唇,美眸凝著她憂心如焚,卻在此時又呼救不得。
「——古昊英欲與前朝遺民施以援手,卻被圍困於古宅中鬱鬱而終。後痘疾擴散至東村,致十戶九空,亡——百餘眾。」
一時間,赫氏為刀光劍影圍在陣中,卻昂首挺立,不卑不亢亦不畏不懼,環扣連珍脖頸抵在身前,緩緩述完最後一句,作金石聲。
她譏諷眺著連鳳舉,偏頭扯出一副陰森可怖的笑意來,似追魂惡鬼般,壓著喉頭冷聲道:「怎麼,晉帝又要送女兒與本宮陪葬,殺本宮滅口了麼?」
「你是已忘記,五年前,清和十一年,本宮已死於痘疹瘟疫,屍身似病死的肉豬一般被人隨意丟棄土坑之中,堆上木薪焚毀了麼?還是——」
「啊,倒是本宮忘了,你既能為斬草除根,將二公主活活餓死在寢宮——」
「一派胡言!」連鳳舉瞋目切齒,肅聲喝止,氣急敗壞之中強壓一份難以覺察的驚恐。
舊事重提,糾其隱秘,許多內情原不該為外人所知曉。
故他心緒幾番沉浮間,雙手負於身後,十指骨節已攢得發白,方才堪堪維持住面上一派威儀與從容,卻又不由眯眸睇著連璋,疑竇叢生。
「朕之二女連珠,乃嫡出之獨女,」連鳳舉沉肩引頸做出一副長嘆模樣,竟轉而語蘊七分慈愛,當眾辯駁道,「柔嘉維則、和順舒雅,素為朕所喜。然,上天未憐,其雖身嬌體貴但命運多舛,及笄之年惡疾纏身,不幸短壽夭折於深宮閨閣,乃朕平生之大憾——」
謝昭寧隱著禁軍之中,只不敢表露過多情緒,卻忍不住垂眸為二公主所不值,她生性跳脫活潑,與「柔嘉維則、和順舒雅」八個字從來毫不相干,只短短五載光陰,怕不是連鳳舉已描摹不出連珠真實模樣?
連璋按著傷臂,聞言一瞬瞠目,心頭霎似被冰錐狠狠鑿了一下,又痛又冷,卻是禁不住自嘲短促笑了一聲。
如此言之鑿鑿又情真意切,怕是連他自己都要騙過去了……
連鳳舉見狀目光越發陰鷙而篤定,語速不由漸緩:「——豈能由爾故弄玄虛,亂做顛倒黑白之說,無故驚擾亡靈!」
霍長歌審時度勢,窺連鳳舉神色便知他已疑到了連璋頭上,果不出她所料,連鳳舉從不放心任何人,怕是他正篤定連璋才是那個「里應外合」的「里」。
他用疑心,將身邊之人,一個個推向與他對立的位置,眾叛親離便不過是咎由自取。
霍長歌決絕眯眸,與赫氏當即使了個眼色,眼神蓄意一帶,那赫氏眸光便在父子二人間迅疾打了個來回,心領神會,按霍長歌事先布局,再落一子。
「二殿下,此言,您信麼?」赫氏得霍長歌授意因勢利導,揚聲冷笑,一語再誅連璋的心,驟然便與他發問道,「令妹死因為何,殿下怕是最為心知肚明吧?有些話此時不說,便再沒機會討要公道了!」
「這些年裡,你可有一日曾想過,要為母親、二姐與小舅,討回一個公道麼?」
連璋耳畔似恍惚聞見謝昭寧那日詰問,乍然抬首望向赫氏。
赫氏一言出其不意,又一針見血,詭譎刁鑽肖似霍長歌一貫行徑,謝昭寧匿於人後,意外之下輕瞥連璋側顏,卻曉得他們手中再無多餘籌碼,霍長歌不過是欲孤注一擲,欲藉機推連璋入局,將所有人俱網進其中,賭成敗在今日一舉,不忍又期翼。
清醒時夢、昏噩著夢,謝昭寧等今日已許多年,一時似有萬般心緒湧上心頭、又似有千言萬語堵在喉頭,但眼下形勢未明,還不到他解開身份時候,只能苦了連璋一人直面他的親父與君主,不禁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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