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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卻因元皇后國喪取消過一次外,今日正是連鳳舉為帝十五載中,第三次舉辦千秋宴。
只是一隔五年,當年那些赴宴之人多半也已故去,此次除宴請古稀軍戶外,遂又添上百名年逾五十者,登記在冊前來赴宴的人數已達四百七十余。
紫宸殿前階下空地,宮人正忙碌其中,十人長桌豎向十桌一拼,接出五道流水長席,席旁座椅上又架單人棚頂遮風,四周再圍一圈暖籠,紅紙罩頂的籠中炭火旺盛,席前又搭碩大戲台。
連璋與謝昭寧已是半日不得空閒,連璋打卯時起隨侍帝後車駕,未時回宮戎甲未褪,草草用過飯,便押重兵把手第一道宮門,於中門迎來送往在朝官員,於小門比對畫像盤查來宴老人與戲院馬車,絲毫馬虎不得。
禁軍騎兵往日駐紮皇城北營,只負責巡防外宮門,今時亦是由謝昭寧領著藏身宮牆院內,引弓張弩對準正陽門,暗裡協助連璋,一刻不敢鬆懈。
「王大英,六十五,家住凌光坊。」連璋身側一禁軍手展畫卷,喚一人名,一著粗布冬襖的老人蹣跚上前,那禁軍鷹隼般銳利的眸子對著畫像中人模樣,眸光似把刮刀般,一寸寸從那老人臉上刮過一遍,便是連臉上一顆痦子的位置亦是要對得上,「原是鐵匠?」
那老翁靦腆一笑:「誒。」
「伸手。」那禁軍肅聲又道。
那老翁顫顫巍巍探出一雙乾巴枯皺的手,那禁軍便拉過他手指,仔細翻查他掌心手背,見那手上大大小小的陳年舊傷的確乃是燙傷模樣,這才鬆手,展臂一探:「進。」
「下一位,柳翠蘭。」
那老翁進得宮門內五步,再遇搜身盤查,盤查後,貼靠宮牆站立,集夠十人一隊,由一列禁軍親自送往下一處宮門前。
堪堪五百人的大宴外加三四十人的雜耍戲班子,若是其中出了岔子,後果不堪設想,恐怕便連當值的這些人俱要性命不保了。
謝昭寧隱在暗處,時不時與連璋遙遙對視一眼,皆是有些緊張的意思,自他倆任職禁軍一年多來,這原是頭遭遇上如此大的人員流動。
酉正,千秋宴四百七十八人皆已入席,帝後攜太子、嬪妃與皇子皇女於紫宸殿前落座,禮官於階前站定,正面朝著階下拖著長聲唱道:「開——席!」
一場大宴熱鬧開場。
因是冬日,殿外設宴到底天冷風寒,易吃壞腸胃,晉帝便著人將長桌中央開了孔洞,下放炭爐、上坐銅鍋,鍋里燉了牛骨與牛油做成了熱氣騰騰的燙鍋,便是連帝後、太子與太子妃、眾妃嬪,皇子皇女與霍長歌亦是共分了四席圍桌而坐,於大年初一夜裡涮起了銅鍋。
宮人穿梭席間將菜品依次下進鍋里燉煮,一向肅靜冷清的紫宸殿前登時嘈雜喧囂起來。
霍長歌左手邊是連珍,右手邊是連璧,連璧另一側是連珣,連珍另一旁是連珩,霍長歌對面卻是倆空位,顯是為連璋與謝昭寧預留的,她眸光再越過那空位往遠眺,便不幸是那太子的背影,伸長了脖子也只能瞧出那人身姿確實雍容且出塵,將一身太子華服穿得像僧袍。
霍長歌眼神一瞬乏味。
皇帝只在禮官唱詞後揮袖起身,舉杯與階下眾人遙遙一敬,卻未多言半句煽情說辭,只鏗鏘有力道了幾句「身強體健」的簡單祝福。
霍長歌坐在他左側席下,卻是瞭然一笑,晉帝的確不大愛人前說些長篇大論籠絡人心,倒是合他那深沉果決的性子。
前朝末年禍亂時,民怨四起,各地舉事的人馬少說也能湊齊一桌麻將還有餘,霍長歌幼時曾問她爹霍玄,為何她爹獨獨選中了晉帝連鳳舉,能千里迢迢越過半座破敗山河前去投奔他?甚至於,還願用半生為他鎮守這貧瘠多戰的北疆三州?
霍玄那日飯後喝了些小酒,微醺,側身抱著人小鬼大的霍長歌坐在廊前曬月亮,廊下一叢金桂花已是半開,恬淡悠長的香氣與他那動盪驚險、裹著戰場殺伐的半生截然不同。
他雙眸半闔,唇角噙著笑意,輕「嗯」一聲,半真半假道:「該是他與旁的人不大相同,並不愛討嘴上便宜,說些甚麼空言虛詞亂許承諾,反而仗義疏財又計不旋踵,反而讓人舒心寬慰,合爹的脾氣。」
霍長歌的娘鍾毓秀一頭長髮半簪半挽,立在花前月下,團扇半掩著面,聞言回首彎眸淺笑,周身籠著一層薄光,美得似九天上的仙子般。
「這選主子就跟娶媳婦兒一個道理,總要挑個合性子的,畢竟,這人一經敲定,可就是一輩子的事,好男不侍二君,也不娶二妻。」霍玄懷裡摟著霍長歌,仰頭笑著與自個兒三十而立才娶著的王妃含情脈脈得四目相對,正經中又透出股子不正經,沒臉沒皮地誇讚著自己,調笑鍾毓秀一句,「夫人說,可對?」
「可不是。」霍長歌娘親「噗嗤」笑一聲,手裡團扇「嘩啦啦」一打,眼波靈動一轉便揶揄了回去,「該是得給夫君立個貞潔牌坊才是。」
霍玄抱著霍長歌朗聲笑得前仰後合,一副好生得意的模樣。
他也確實做到了一生不侍二君,只不過,死無全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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