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頁
連珣腳下棋路四方掣肘,日暮途窮方覺荒謬,他自作聰明促成三方合盟,原、原不過一場笑話?
那一瞬的絕望化作一柄裹著寒冰的長劍,驟然插進胸腔。
「封鎖御花園,無詔妄動者,殺無赦!」連鳳舉險些摔進御座之中,著大太監攙扶穩住身形,惱羞成怒與周身禁軍下令。
他自亂世走來,親身經過前朝戰事,比在場誰都清楚引發這場地動的殺器擁有何等威力。
「朕的好兒子啊……」連鳳舉切齒痛恨,自喉頭擠出這沒頭沒尾的一句,捏爛了手中那沓紙,一雙鷹隼似的眸子裡殺機盡現,狠狠睇著連珣道,「與虎謀皮,愚不可及!」
「陛下,錯了吧?與虎謀皮的不是臣,而是陛下您啊!」連珣跪在地上,聞聲歪頭瘮人一笑,陰陽怪氣道,「陛下明知邊境譁變、山戎入境,卻調離涼州軍,不管不顧;既知右扶風防線有異、無兵可守,卻為布這迷魂陣,拒絕城外設伏禦敵!眼下山戎兵臨城下,其中更有您一份豐功偉績啊!」
「住嘴!」連鳳舉聞言一噎,胸膛上下起伏,氣急敗壞中卻見連珣自知山窮水盡,視死如歸一般仰天放肆大笑:「臣算計死了全族,『下行上效』,陛下卻要算計死整個中都啊!哈哈哈哈哈!」
「不枉了,兒子有父親這張龍椅陪葬,不枉了!哈哈哈哈哈!」
死到臨頭,還能似條兇狠的鱷,呲著鋒利獠牙,將能拖下泥潭之人紛紛咬著衣擺拽下去,慌而不亂,霍長歌斜眸眺他,又憎又感慨,若是再長大些,這位怕也是個厲害人物,只可惜,似敵非友……
周遭鴉雀無聲,連鳳舉眼睜睜瞧著連珣歇斯底里大笑大鬧,竟一時啞口無言,他自心底仿佛悄然生出了絲絲縷縷從未有過的恐懼,他想拒絕、想否認,想眸光往四周潦草帶上一帶尋求片刻慰藉,又懼怕赫赫帝尊被撬動。
「報!」正在此時,又有禁軍入得園中,徑直繞過連璋,往連鳳舉階下焦急跪道,「大量流民沖入內庭,還請陛下暫避!」
他話音未落,御花園外已隱約傳來嘈雜人聲——
「南晉皇帝不仁不善!滔天罪行罄竹難書!」
「罪名一,背信棄義,肆意殘害前朝無辜遺民,草菅人命!」
「罪名二,忘恩負義,禍水東引戕害功臣親族,拋妻棄子!」
「罪名三,假公濟私,為謀私立散播天花霍亂城郊百姓,天理不容!
「罪名四——」
前朝遺民裹挾百姓已趁地動之機,突破宮中層層防線,朝向御花園拼殺而來,眾人一路高聲誦著《問罪書》,嗓音因激憤而尤顯尖銳。
那聲音起初只似從天邊隱隱飄來,繼而便如擂鼓般自四面八方匯聚於耳側,一字一字重重砸下,避無可避,宛若九天之上降下的一場遲來的審判。
連鳳舉面如金紙,一時喘息艱難,神志似要在那敲擊聲中落敗、崩塌、潰散,他最懼怕之事已然發生:他原是開國之君,合該百年之後,於百姓心中懷瑾握瑜、千古流芳,如今機關算計,卻要落得晚節不保的下場?
連珣卻越發笑得肆意張狂,他笑他父子二人竟如此相像——一番悉心籌謀皆為他人作了嫁衣裳。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發冠「哐當」摔落在地,連珣散著一頭長髮,笑到搦拳錘地,一遍遍似不知疼般。
南櫟卻是淚水漣漣,在他身後痛呼一喚:「殿下!」
說話間,呼喝聲越來越近,黑壓壓一片人潮徹底衝進御花園,被持槍禁軍人牆死死堵在宴場前。
「陛下,陛下!」人牆後,有老媼滿臉鮮血,悲鳴大喊,「五年前東村疫病,當真是陛下所為嗎?!」
她話音未落,便有他人慘厲高聲附和:「陛下,民婦娘家一十一口,皆亡於那瘟疫之中啊!」
「……窮人的命也是命!可死,卻不可枉死!」
「今日,民婦便是來向陛下討個公道!」
「……」
事態一變再變,如今才到關鍵時候,眼下苦主集結一堂,倒叫連鳳舉再難詭辯。
這便是赫氏退而求其次,要連鳳舉賠付出的代價,霍長歌眼見她一封《問罪書》竟成引得眾人前赴後繼送死的罪魁,愧疚之下便也恍然,赫氏從不指望她能實現「連氏古寺之中日夜誦經超度,以著枉死前朝皇族安息」的許諾——那美夢縹緲而綺麗,可念而不可及。
故赫氏所求的,僅不過是「令當年冤情公之於眾,大白於天下並手刃仇敵」罷了。
只東村之人又何其無辜,十幾年前其親友因連鳳舉私慾而亡,如今又要因赫氏所蠱惑再度送命……
闖宮之路必不好走,能突破重重關卡到得這一步的,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但求公道而已,連鳳舉騙得了一人,卻誆不下眾人,謝昭寧於再度闔眸誦經的太子身後,瞥見連璋雖拉扯唇角幸災樂禍笑了一笑,神情卻分明很是難過,似已能預見結局:他自己的、連鳳舉的,還有,這些人的……
不時有禁軍自四面八方調度趕來,更有弓手追擊在後,幾處夾擊之下,便有人嘶聲道:「皇帝殺人啦!皇帝又要殺人滅口啦!」
連鳳舉雙手負於身後,十指骨節已攢得慘白,發出瘮人的「咯吱」聲響。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