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頁
「況且我又無推翻連氏江山之意,不要連鳳舉性命,已夠給你與我爹臉面了,父慈子孝、君敬臣忠,連鳳舉做到了哪一樣?你倆一個愚孝一個愚忠……若是任由連鳳舉繼續為帝,他日恐有數萬北疆城民死於他之手……屆時我瞧你倆往哪兒哭墳後悔去?」
謝昭寧:「?!!」
第55章 藩籬
「你——」謝昭寧被霍長歌如此離經叛道之言噎得險些一頭厥過去, 她左一句「連鳳舉」,右一句「連鳳舉」,仗著寂靜林間四下無人, 已是無法無天了。
可聞她所言,謝昭寧卻又尋不出妥帖話來反駁她。
「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 惟有道者處之。」, 那原出自《六韜》之中, 為商朝姜尚所言。
晉帝如今確實德行有虧,德不配位,已逐漸跪伏於皇權之下,再不是當初「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開國皇帝,亦或許, 他從未是那樣的帝王, 只不過蒙蔽了天下太多年,如今已經徹底原形畢露了。(注1)
霍長歌又未說錯。
謝昭寧一時怔在原地, 只覺心底深處似乎正有甚麼東西隱隱被撼動, 他的父輩亦是因前朝皇帝昏聵暴戾, 適才揭竿而起,反抗——並非是錯處, 他們也不過是為了攔住他再犯下更多不可饒恕的過錯。
「更何況, 三哥哥, 我與爹爹去了信,他與我道盡了當年舊事, 元皇后古家一脈原也受過那樣多的委屈,你當真不願追究麼?」霍長歌緩過那口鬱結之氣, 見謝昭寧頓在原地靜默不語,思忖一息,便與他又加了一把火,試探又續道,「陛下背信棄義,亦有負你養母、家姊與舅父,你當真,不欲與這些枉死的親人討回公道嗎?」
「溫善隱忍過了頭,便是懦弱了,三哥哥,這般戰戰兢兢,仰人鼻息的日子,你還未曾過夠麼?」
霍長歌一語既出,振聾發聵,砸得謝昭寧耳內嗡鳴一聲,周身一震,眼前倏然晃出許多道的人影來,有他自己的,有他養母元皇后,還有他二姐連珠,眾人來來回回在他身前踱著步,混著霍長歌適才末了那句話,不住與他道:
「她要我在皇權之下莫要試探人心,誰都不可全然信任;她要我安分守己度日,遠離權勢深謀遠慮;她說我早晚是個箭靶子,不止傷已、還會累人;她說我只要活著,她便能對得起我父母了……可是二哥——」
「可我有時又想,若人活著只是為了活著,又原還有多大意思呢?戰戰兢兢、苟延殘喘、斷情絕誼的一生,只說出來,便就已經很可笑了……」
「只二哥,渾渾噩噩得活著、趨利避害得活著、自欺欺人得活著,真的還是活著嗎?你直至今日,仍——這般堅持嗎?」
「三弟啊,這人活一世呢,總該曉得自個兒能做什麼、想做什麼、該做什麼、要做什麼,若非如此,渾渾噩噩過得一世,又有何意思?唉,你年歲還小,又生性誠篤純真,又哪裡會想到這許多,我與你說這些做甚麼……」
「溫順良善隱忍過了頭,便是懦弱了,三哥哥……」
「這般戰戰兢兢,仰人鼻息的日子,你還未曾過夠麼?」
是啊……這樣的日子,拜晉帝所賜,失母喪姊逝親,膽戰心驚,他還沒有過夠麼?
謝昭寧心如擂鼓,霎時百感交集,眼神幾番變換,他只覺霍長歌一語徹底喚醒了他心中埋藏已久的種子,那種子破土而出,轉瞬便已長成一顆參天的樹,頂破了胸腔上那一層薄薄的皮,他似乎已要意識到甚麼,突然——
「三哥哥,有些事你若想不通,也無妨,到時咱們兩軍陣前各顯神通吧。我贏,便帶你回北地;我輸,你便將我骸骨燒了,立個無字碑,葬去與你二姐比鄰而居,再去尋素採取一封信……」霍長歌也不強人所難,點到為止後,只趴在謝昭寧頸間輕描淡寫得與他交代著後事,倏得話音一頓,警覺悄聲說,「有人來了,你待會兒便再做場戲,將我放下——」
她話未說完,林間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唰」一聲,謝昭寧周身陡然冒出許多山匪裝扮的人,將他二人登時團團圍困在正中。
那些人身材高大健碩,手持鋼索蒙著面,共八人,腳下分站八卦之形,只瞧著裝似又與之前那批人馬並不相似,八人之後卻是那賣糖葫蘆的青年與使一手暗器的紫衣少女去而復返。
謝昭寧眸光一瞬銳利,戒備望著來人,霍長歌卻伏在他耳邊留戀似得又蹭了蹭他臉頰,溫聲軟語:「放我下來吧,三哥哥,我要走了……」
「……」謝昭寧聞言一怔,只下意識偏頭道,「你等我——」
謝昭寧話說一半,後背驟然一涼,側身便見那賣糖葫蘆的甩出了一把閃著銀光的爪鉤,準確勾住了霍長歌后腰的腰封,使了巨力將她凌空拖拽出去,「唰」一下,她便被那賣糖葫蘆的穩穩接在了懷中,一掌切在後頸打暈了,扛在肩上轉身幾個縱躍,迅速撤出了林間。
謝昭寧眼睜睜瞧著霍長歌被人從眼前帶走,按捺不住便要追,他一提氣,胸口鑽心得疼,又背著霍長歌適才走了那許久的路,已是堪堪力竭。
他面上方顯露出一絲頹勢,便復又被人用鎖鏈困在了陣中,八條鋼索穿過他周身,在他腰間與膝下織成一張密密麻麻的巨網,似游蛇一般前後左右得翻騰。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