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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聞聲陡然一顫,眼神驚駭躲閃,不敢直視於他,雙唇翕合作念佛狀,身子微見佝僂,竟下意識往連鳳舉身後意欲藏匿,佛珠不住「嘩啦」清響。
「親妹、親舅、親母亡故之時,你見死不救,枉為至親手足,更淪為從犯幫凶!如今舊事重演,你竟依然無動於衷,仍要為虎作倀嗎?!」連璋曉得太子心性脆而不堅,比不得連鳳舉鐵石心腸,遂不依不饒厲聲追道。
「放肆!誰是虎誰又是倀?!口出惡言,不敬長兄,孽障,你好大的膽子!」連鳳舉聞言怒喝,「來人,將二殿下一併——」
「你心不誠不清不靜!念再多的佛,二姐的冤魂亦夜夜入你夢中!你還不知為何嗎?那是你的佛在懲戒你的貪痴慢凝欲!」連璋憤然截斷連鳳舉話音,叱聲詰問太子,一語高過一語,將這些年憋在心中的憤懣盡數吐露。
太子雙目緊閉,手捂雙耳埋頭不住躲閃,莊嚴寶相下被仔細藏納起的污濁人心,亦在此間被連璋狠狠挖了出來,再維持不住一身佛子端莊,嘴唇顫顫巍巍竟不敢再誦經文。
「手足親緣於你,當真就那般無足輕重嗎?」連璋俯視他那副狼狽形容,恫心疾首,不禁痛聲緩速又道,「你懼為人所棄,便要先拋下我們嗎?」
那亦是無數難眠夜中,謝昭寧想要求得的一份答案,他於太子身後執著窺他側顏,見他在連璋的逼問中節節敗退,痛心又痛快。
太子已避無可避,抱頭滯在原地,眼前倏然凝出連珠薨逝模樣——「民有飢色,野有餓莩」,原活活餓死的人,會是那副慘狀……
連鳳舉怒其不爭窺著太子,又恐他心性不堅當眾認下罪責連累自己,心疼又鄙夷:「來人,來人——」
禁軍聞令未動,連珣跪在地上,見狀急中生智,亦截了連鳳舉話音,抬首一副恍然模樣,急急搶著道:「是了,是了!陛下——」
「今日之事,必是二哥曉得當年內情——古家一夜傾頹原是陛下授意我姚家暗中作梗所致,故勾結前朝替我族妹、毒殺皇后、行刺陛下與太子,欲重演當年舊事,實為蓄意報復!」
連珣似欲將自個兒摘出,又將矛頭對準連璋,卻是明著將過往隱情攤開在了烈日下,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愈發清晰描摹出了五年前真正的連鳳舉。
他一語即落,周遭譁然大作,一時間,竟已無人在意赫氏與連珍。
連璋始料未及之下,竟已不知該作何反應,唯沉沉一嘆,嘆出無法宣之於口的疲累與絕望,謝昭寧亦垂眸斂目,無聲嘆息,而太子恍若窒息似的面色則趁機稍解。
霍長歌抱著琵琶作壁上觀,見證如此薄情寡義的皇室親緣,不經意間又已成了局外人,只覺荒誕不經中止不住五味陳雜。
赫氏搭了台,霍長歌教她亮了嗓,連家人卻挨個跳出來順著序幕唱了半出的戲,眼見高潮將近——
「好,好,好。」連鳳舉一連咬牙切齒嘆出三聲「好」,已是怒極反笑,「好一出賊喊捉賊!連璋犯上作亂,你也絕不清白!」
連鳳舉矛頭轉而對準連珣道:「二月禁軍增召,你妄圖添進千餘人馬混淆視聽,意欲操控禁軍;前日西境邊軍譁變,便是你族弟姚啟順所為,眼下你姚家更大開右扶風防線,致使山戎鐵騎一路南下;今日端陽家宴亦是由你親自打點,弒父篡位意圖昭然若揭!你當朕顢頇無知不成?!」
謝昭寧聞言倏得抬眸,禁軍之事果然與他所料相差無幾,其全盤掌握在連鳳舉手中,從未動搖易主。
姚家家主哭聲猛然一斷,匍匐在地拖著滿面淚痕仰頭。
「父親何出此言?!怕不是在訛言謊語,危言聳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豈能由兒子造次至此?沒得辱沒帝駕顏面。」連珣聞言震驚之下,避重就輕一番詭辯,抬頭再尋都檢點,便見他雙手交疊身前,仍是那副巋然模樣,唇角堆著運籌帷幄的笑意。
連珣卻止不住生疑:連鳳舉既已悉數知曉內情,卻又為何聽之任之,膽敢將中都袒露於危機之中,放任自流?
若只為誅他姚家,倒還不至於祭出如此陣仗,便是對付當年如日中天的古家,連鳳舉也不過順勢而為使些下作手段罷了。
連珣恍然生出一個古怪的念頭:今日種種宛若是他自以為是得布了一出天衣無縫的局,卻仿佛提線木偶一般,順著旁人譜好的詞曲唱了一出娛人愚己的鬧劇。
他是棋子,仍是棋子!連珣心中一陣惡寒,如夢方醒:他所置身的棋盤,比他想像之中還要錯綜複雜——
古家,古昊英,霍玄……是了,霍玄!
連鳳舉怕是要瓮中捉鱉,圍殲山戎,平定西境,重振聲威,自可比肩北地霍玄功績……
對,他不過是要劍指霍玄!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但即便如此——」連珣雖醍醐灌頂,然猶不能信,啞聲低笑,笑聲沉鬱而不甘。
他姚家既是棋子,今日便皆不得活著離開這棋局了。
山戎若依約前來助陣,他姚家便有通敵之實;若不來,便再無轉圜之機,必死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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