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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話,」連鳳舉靜過許久,意味不明地盯著霍長歌,方才突兀笑一聲,「你這是去結親,還是去結怨?」
霍長歌辨不清他喜怒,卻也不願再分辨了,她已斷了那份曾希冀於連鳳舉身上的念想。
連鳳舉果然還是連鳳舉,他非是能用真心實意撼動得了的,他要的也並非臣子的真誠相待,而是畏懼屈居於他帝王權勢之下,可供他隨意擺布罷了。
故,霍長歌只坦蕩無懼笑著回他道:「又有甚麼所謂,總歸一勞永逸了。」
「……好!」連鳳舉卻是再頓過片刻,唇角仍微微揚著弧度,似笑非笑,眼神卻犀利冷厲,似一柄晃著寒光的利刃,睇著霍長歌語焉不詳回她道,「慶陽郡主,好得很。」
他們已互相看透了對方,也曉得對方看透了自己,便已再不用繼續遮掩,演戲演到這兒,也就到此為止了,喧天鑼鼓一收,「君仁臣忠」的戲碼就要落幕了。
連鳳舉話音未落,已然甩袖起身,深深再覷一眼霍長歌,眼底裹挾一抹恨意與狠戾,便轉身出了崇文館的大門。
那一眼似明晃晃得與霍長歌在說,若非他如今還動不得霍玄,一個不聽話的郡主,便活不過明日了——不過是他如今動不得霍玄!
霍長歌自那日與謝昭寧夜談後,心下便已有了計較,並不十分意外,早晚要走到這一步。
只謝昭寧見狀驟然心驚膽寒,霎時被勾起了兒時記憶來,他見過太多次連鳳舉這樣的眼神,對他二姐的、對元皇后的、對武英王,甚至對他自己的……
「嘩」一聲,屋外突然大雨傾盆,霍長歌應聲側眸,於未合緊的門縫間,隱約窺見適才晴過片刻的天,復又昏暗陰沉。
山雨已來啊,霍長歌與楊澤四目相對,見他亦憂心忡忡望著自己,雙眸微微濡濕,無聲長長一嘆,似是在說,原這一天來得這樣得快……
一時間,他竟覺再做甚麼,亦於事無補了。
到底是霍玄的血脈啊,楊澤垂眸恍然又笑,淚意愈發濃重,霍家人的傲與勇、仁與義,她藏得了一時,藏不了一世。
*****
酉時,連珩散職回宮,連珍於殿中正陪麗嬪制香,她眼神空茫,手下又動作緩慢,一副心事重重模樣。
麗嬪見她悶悶不樂,只當她是晨起於書房中被嚇壞了,心有餘悸,遂不住找了閒話開解她,可她總也聞不見似的。
待連珩進了殿門,她方才眼神一動,像是活了。
「四哥!」連珍驟然一喚,扔下手中物事便匆匆朝他過去,神情一瞬激動道,「我原想了小半日,有些話想與哥哥說。」
連珩一身官服還未褪,見狀一怔,也不忙往寢殿去,抬手一揮,著人全退下,閉了宮門,朝她身後神色擔憂的麗嬪瞥去一眼,便見連珍也不避著母親,只仰頭與他含淚笑著兀自說:「時至今日,我方才明白那日郡主說的話,她說——能救你的,唯有你自己。」
「她說——若是她去嫁,便會殺了右賢王,奪了權,再一步步蠶食南匈奴政權,永絕後患。」
「我竟然……我竟然信她說得出便做得到。」
她竟一時間,話里話外皆是霍長歌,再無嫉妒與憤懣,眼神清亮含笑,自婆娑淚光中隱隱煥發出茁壯生機,懦弱膽怯隨她一字一句正在緩緩從她眼中剝離,她越發心潮澎湃地抬眸與連珩鄭重道:「四哥,我、我也應該,我也應該像她一樣,要、要能救得自己……我、我也可以很勇敢的,是不是?」
連珩聞言竟震驚到無以復加,他怔怔望著連珍被透過窗紙的夕陽餘暉溫柔籠罩,渾身躍動著金燦燦的光點,整個人陡然耀眼了許多。
只他下意識生出的欣喜快慰之中,又不免伴生著新的憂慮——這宮中日子清寂,若渾渾噩噩,一天天一月月、歲歲年年,好過去得很,可若一旦甦醒過來了,怕就難過了……
便如他們母親麗嬪一般,選擇與青燈古佛相伴餘生,原也不是她虔誠,而是她清醒,她一旦醒了,原來的路便再走不得,她只能去另擇一條道路,只這宮裡能走得路很少,唯有佛前常駐,方與她一線生機。
連珩眸光越過連珍,眺著麗嬪,便見麗嬪果然如他一般眼神複雜,不知是欣慰連珍的甦醒還是擔憂她的將來,但連珩卻仍笑著與連珍斬釘截鐵地點頭回道:
「是。」
清醒得活著,才是活著,渾渾噩噩的人,早已死了。
他雖無那般的魄力,卻敬重有人生著這樣的勇氣。
*****
是夜,謝昭寧與連璋先後披星戴月回了羽林殿,清明太子「試犁親耕」勢在必行,除卻謝昭寧,連璋亦忙得腳不沾地。
謝昭寧回了偏殿卸甲更衣後,凝著床頭插著的那盞白兔宮燈,不由又憶起晨起那事來,越發憂心忡忡,寢食難安。
他小心翼翼取下那燈,往裡面換過蠟燭點燃了,挑燈照著亮,披著大氅出了門,沿著迴廊往書房過去。
書房裡,陳寶正與他收撿一桌木材,霍長歌心心念念要謝昭寧與她親手制箭,謝昭寧曉得她性子急,便是再忙得脫不開身,也又囑咐手下挑揀了些合適木材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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