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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理。」晉帝伸手一試她額頭,見仍是燙手,把涼帕子捂在她頭上,嘆一聲,「難受得緊?」
「暈暈的。」霍長歌眼皮虛眨,哭得疲累,氣力不濟道,「臣覺得自個兒像條被架在火上烤的魚。」
「那便不要說話了,喝完藥,再睡會兒,睡著傷也好得快。」晉帝見她一張小臉兒越發紅得不正常,人雖醒著,熱卻退不下,軟軟糯糯的像塊兒糯米糍粑似地貼在床上,哪裡還有往日招貓逗狗、一刻不得閒的活躍靈動模樣,倒怪讓人心疼的,忍不住低聲哄了哄她。
霍長歌拖著長音「哦」一聲,抿出唇角一對小梨渦。
「你爹給你餵過藥沒有?」南煙端著藥碗進屋來,晉帝一招手,接了藥碗,讓蘇梅稍稍扶高霍長歌的頭,仔細吹涼了,親手一勺一勺餵她喝了藥。
床邊眾人見狀皆是一怔,卻見霍長歌也不來「臣惶恐」那一套,她一貫順著晉帝言行行事,晉帝敢喂,她便敢喝,大大方方把自個兒當個要人疼的小輩兒看,長睫低垂半掩杏眸,小口抿著慢慢啜,莫名一副父慈女孝的畫面。
「才不讓他喂,」霍長歌苦得鼻頭一皺,還不忘與皇帝告狀說,「爹笨手笨腳的,還性急,老灌我一脖頸。」
晉帝聞言笑一聲,笑聲低沉渾厚,慈愛不過一息功夫,便又意味深長道:「等開春,你爹曉得你傷著了,還不知要怎麼心疼呢。他把你送來,朕卻也沒能照顧好你。」
果然這藥也不是白喝的,原在這裡等她呢……
「哪個是要人照顧的?」霍長歌拖了長音嫌棄地「咦」一聲,嘴角上還沾著藥汁,也不等人來擦,唇角一抿,便自個兒先抿掉了,硬氣道,「我才不是要人照顧的。」
晉帝又笑著餵她一勺藥:「托大,你才十四歲。」
「那又如何?」霍長歌啞著嗓子笑,人雖虛弱,眼神卻清亮,抬著尖削的下巴,還不忘搖頭晃腦掉書袋,理所當然道,「臣已是從一品了,雖無官無銜,但俗話說: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護衛君主那是職責,原與年紀無關。」
晉帝正低頭吹涼新舀起的一勺藥,聞言手上一頓,便又憶起霍玄來,凝著那濃褐色的藥汁半晌未動,其餘人便皆大氣不敢多出地屏息陪他沉默。
「嗯。」良久後,他終於應霍長歌一聲,嚴苛端肅的臉上似微有動容,抬手探身去揉她發頂,輕聲說,「好孩子,喝過了藥,睡吧。」
這是個好孩子,孝順、聰明又驍勇,她恨不得每一時每一刻、每一字每一句都與他說,她霍家是他的臣,她霍家願為他死。
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陛下,霍玄自為你的社稷生,自為漢家江山死——」連鳳舉耳畔似又響起這麼一聲。
只,他是可為漢家江山死,卻不是為他連家江山……
晉帝一勺一勺,沉默將藥餵完霍長歌,她便頭一歪,著實氣力不濟,眼睫忽閃忽閃,又有些想睡的意思。
晉帝隨手將空碗遞還南煙,替霍長歌拉了拉錦被,起身淡淡瞥了謝昭寧與連璋一眼,眼神愈加得複雜深沉,面露不豫,低聲道:「隨朕來。」
皇后躬身送皇帝出門,謝昭寧與連璋眸光相交一息,正要走,謝昭寧忍不住還是轉頭又望了眼被帳簾半掩著的霍長歌。
她本不該這樣羸弱蒼白地躺在床上、縛在人心難測的皇宮中,她該回到北疆那個能讓她肆意張狂、無拘無束的地方,夏日打馬渡河、冬日雪山高歌,那才是她該過的日子。
北疆天高地廣,人心便也生得寬闊,凌雲壯志……
那本是他期待中的,北地霍氏子弟的模樣,可如今見她如此虛弱躺在這兒,他忍不住又在想:她原不需廣闊通達,便是小肚雞腸也可以;她原也不需凌雲壯志,歡愉度日也不錯;她亦不需可著別人的心思長成其他的模樣,只是她自己,只是她自己就很好……
謝昭寧眸光一閃,長眉微蹙,似是又突然想起甚麼來,果斷與皇帝後背躬身行禮道:「懇請陛下稍等臣片刻。」
皇帝聞言詫異頓足,皇后與連璋一併停步側眸,卻見謝昭寧一副端肅模樣,又往霍長歌床前進了一步,就站在她床頭那盞兔子燈旁,一拱手,嗓音溫暖輕柔,語氣卻刻板生硬:「想來郡主還不大熟知這宮中規矩,宮內不得私攜兵器,原是我之過,竟未察覺郡主日日身配長鞭,還望郡主——」
他朝霍長歌伸手一探,正色道:「——將隨身長鞭交出。」
他一語驚了在場眾人,便是連皇帝亦於昨日那兵荒馬亂之後,已淡忘了這茬兒,如今得謝昭寧提及,一時竟啼笑皆非。
連鳳舉饒有興致得負手側身,上下仔細打量了一打量謝昭寧,恍然察覺他竟剛正不阿到了如此迂腐的地步——霍長歌以一柄長鞭護駕的賞還沒給,他竟能趕在自個兒前面先問了人家的罪,討要那力纜狂瀾的長鞭?
便是討要,也該在他論功行賞之時提出才是。
霍長歌正昏昏欲睡,聽見謝昭寧喚自個兒一聲,眼皮虛虛一挑,還不及驚喜,聞見後續,那驚喜便迅疾轉成了驚嚇,她愕然一瞪雙眸,下意識右手一撐床板便想坐起來,卻是臂上沒勁兒,搖晃了一下又躺了回去,蘇梅見狀連忙將她半扶起身,讓她靠在自己肩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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