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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璋打馬揚鞭,險些與護送太子車駕的隊尾禁軍撞上,稍一控馬頓足,竟再無法追上,眼睜睜望著追月徑直尋了路兀自上了石橋往下跑,眨眼失去了蹤跡。
石橋後原是一片草地,前朝時曾被權貴伐了樹木圈了去做跑馬場,遂頗為寬闊平整,他們幼時便常被武英王騎馬帶來此地玩耍,追月還會躺在草叢間翻身打滾,似與武英王在撒嬌。
連璋於後方追得吃力,下了石橋,便見那被瓊華盡數覆蓋的草地融在白茫茫一片天地間,已化為一體,萬籟俱寂,蒼茫大地正中停有一道薄藍身影,飄渺似仙又落寞孤寂。
連璋縱馬過去,翻身下馬,又見謝昭寧身下臥著追月。
追月雙眸禁闔,一動不動伏在厚厚一層白雪中,唇齒之間溢出白沫與血跡,謝昭寧合衣並膝坐在它身側,姿態似個安靜乖巧的孩童般陪著他珍惜的事物。
他聞見響動抬眸,眼前霧蒙蒙一片蓄滿了淚,卻是與連璋顫聲說:「二哥,追月死了,小舅留下的最後一樣東西,也沒了……」
他話音未落,平地驟起大風,寒風裹挾滿地碎玉似的白雪飛揚半空旋轉跳躍,似唱響了一首天地輓歌。
那一幕驟然將連璋又扯回了五年前,原親人離世的苦痛似一頭猙獰巨獸張開血盆大口追在他們身後一刻不曾停息,一年年一歲歲,直至今時今日。
第29章 赤弓
謝昭寧與連璋尋了京郊附近的農戶, 借了兩把鐵楸,又耗費了半日光景將追月就地掩埋了,方才折返宮中。
酉時, 日已西沉,泰安殿中正設小年家宴, 成了年的皇親國戚熱熱鬧鬧擠在席間, 氣氛一時熱鬧極了。
連鳳舉似正心情愉悅, 也不嫌眾人喧囂,只於龍椅上笑著縱容親族玩樂,遙遙舉杯時不時與眾人對飲一番。
皇后親自與他斟酒,皓腕間一對玉鐲互相輕撞,響聲清脆。
「你長兄與么弟今日亦飲過不少,」連鳳舉挑眉瞧著皇后那端莊賢淑模樣,又頗為滿意一笑, 與她偏頭低聲囑咐道, 「待撤席後,便著人將南地里不日前進貢的一盒醒酒藥, 送去作為賞賜吧。」
皇后心頭大喜, 掩唇一笑間, 又起身些微一福,柔聲與他謝恩道:「那妾身便代他二人先行謝過陛下體恤了。」
連鳳舉隨意擺手, 喚她起身, 她便又得體攏衣坐回去, 抬眸正心滿意足下眺席間其樂融融景象,唇角適才揚起的欣喜弧度便又緩緩僵硬——那席間約有半數人原皆出自她母家姚氏宗族, 更甚至於前列席位竟俱為她嫡系親族所占……
如此場景——於皇后而言卻眼熟非常——五年前,乃屬元皇后母家古氏親族所有。
古家那時雖人丁凋敝, 家主只一女一兒,長女為開國皇后,么子亦憑赫赫軍功封了王,並掌京畿三輔軍權,稱得上一時風光無限;
只如今古家嫡系亡故斷絕,旁系受了牽連就此沒落,一族如今竟於這小年宴上再無法占一席之位。
「還是母親以為,賢后這位子只要坐得穩,陛下就能放過咱們永平宮上下,不疑了?」
「天真,古家一倒,咱們姚家長勢太快,如今已然樹大招風!」
「更別忘了您也是有嫡子的人。」
「畢竟姚家不能是第二個古家啊……」
皇后耳畔一時似有連珣聲音不住迴轉。
日中則移、月滿則虧,那是亘古不變的道理,她竟一時坐立不安,心煩意亂,兩手攥著巾帕不由暗暗揉搓起來。
「你那長兄倒是頗會教子,朕瞧他膝下三個兒子,各個養得出色,弱冠之年便可獨當一面,」冷不防皇帝笑著倏然又道,「怕是不日便可於朝中助其父一臂之力了。」
那話說得巧妙,似暗藏機鋒,竟非是「不日便可於朝中助朕一臂之力」,皇后敏銳覺察,面色不由蒼白些許,壓著一腔惶恐情緒,哽著喉頭與皇帝生硬笑道:「陛下高看那些個小輩兒了,原還未到成才時候,說甚麼入朝,還為時過早。那幾個孩子,平日里性子唯唯諾諾的,做起學問又拾人牙慧得厲害,怕是要辜負陛下所望了。」
「言聽計從,倒非錯事。」皇帝似未瞧出她異樣,只意味深長一笑,兀自道,「尤其少年人,除卻銳氣,原亦需懂事些許才好。便說長歌那孩子,入宮既已多日又學全了規矩,便也該管教管教了。這幾日你教習她女工就很好,平日再多尋些事情與她做,莫凡事縱著她肆意妄為。」
「……是,妾身曉得了。」皇后聞言,煩亂思緒竟陡然平復了些許。
懂事?是啊,這天底下原還有誰能比那古氏兄妹更不懂何為安分守己?
偏要踩著連鳳舉底線,湊上前去犯他忌諱,便也怪不得他心狠手辣除之永絕後患了。
既有前車之鑑,她姚家,又怎會重蹈覆轍?
不過「言聽計從」四字而已。
這新朝江山到底還未如磐石般穩固,連鳳舉必不會再如五年前,將一個宗族的中流砥柱盡數拔起,畢竟此舉有損朝廷根基。
連珣怕是杞人憂天得太早了,皇后這般思忖,唇角便復又蘊出些舒心笑意來,等年後回門之時,私下裡尋了時機與長兄妥帖參詳過此事,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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