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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寶聞見他進殿,嘴裡含著松子糖,轉頭憨憨一笑:「殿下怎不去歇息?是要熱茶麼?陳寶就快收拾好了。」
「不用要茶,我想看會兒書,你去歇著吧。」謝昭寧將那燈柄尋了地方仔細插在案前,笑著與他交代。
陳寶聽他說要看書,立馬又將角落裡的燭台端了來,與他擱在案前一併照著亮,方才帶了門出去。
謝昭寧坐在案前,半個屋子燈火通明,他卻甚是「辜負」陳寶苦心,並未尋了書來看,只從案下摸出一方巴掌大的木匣來。
那木匣盒蓋上雕火舞群山,罕見得熱鬧,待他掀開蓋來,裡面躺著的原是霍長歌送他的那香包。
他小心翼翼得將那香包托在掌心中,仔仔細細地瞧著面上以彩線亂七八糟戳成的一隻憨態可掬的「大撲棱蛾子」,雖心情正沉重,卻又忍不住輕笑。
他平生從未見過有姑娘家針線活兒能差到如斯地步,便是他那風風火火的二姐,原也正經練過兩年女工,比她要強上許多。
他二姐與霍長歌,到底還是不同,「孝悌忠信,禮義廉恥」是栓住她二姐的一根繩索,卻拴不住霍長歌——她會擇該忠的忠,選該信的信,別人不仁她便能不義,似枷鎖一般的禮她不想要就敢不遵,無懼無畏、膽大包天。
隻眼下,她怕是要處境艱難:晉帝從不喜變故叢生,亦不願見不平則鳴,他與下臣似是熬鷹,熬不出俯首就縛,便欲殺之而後快。
因他不僅是疑,他還有懼,他懼怕此生再經新朝初立那時的困局,為高門權臣所扼喉撫背,掐著七寸脅迫。
遂他恨過二公主的針鋒相對,恨過武英王的砥鋒挺鍔,恨過元皇后的同床異夢,亦恨他自己這身非親血脈,他如今甚至恨著霍玄的頂門立戶,他視一切的離心離德等同背叛。
午夜夢回,往昔歷歷在目,待數個春陽高升低落之時,一遍遍重溫舊日噩夢的他,又還能再容忍霍長歌乃至霍家與北地三州到幾時?
謝昭寧一時間焦灼而頹唐,他能看透所有癥結,卻無法尋出一個妥帖的策略幫霍長歌走出險地——何其無能啊……
他自責垂首,額頭深深抵在那香包之上,擠擠挨挨的針腳似密密仄仄的針尖刺得他心頭漫天捲地得疼,無助得痛聲輕嘆。
陡然,門外有人「篤篤」扣門,兩響一頓,第三聲便要重上許多——是連璋。
第50章 禁足
謝昭寧聞聲倏得抬頭起身, 正要去開門,恍然又折回來,欲將案上那香包匆匆塞回木匣里。
他手忙腳亂將那香包拎著繫繩豎著提起, 便見從那香包底部稀疏針腳處,不住有紅豆與香籽「噼里啪啦」掉出來, 他在愈發急促的敲門聲中下意識俯身要撿, 那門卻已兀自被人從外推開, 「哐當」一聲磕在牆上又彈回來:「你即在屋中怎也不應一——」
連璋久不聞謝昭寧應答,便止不住胡思亂想,怕他出事便撞了門,焦急話音未盡,便見他蹲在地上不知在摸索甚麼。
「掉了甚麼?」連璋見他安好,只不應門,面色雖略有不豫, 卻仍矮身垂眸自覺道, 「我幫你撿。」
「不用,你站那兒別——」謝昭寧聞言適才出聲阻他, 便聽「咔嚓」一下輕響, 連璋似一腳踩碎了甚麼東西。
謝昭寧霎時無語扶額, 連璋只當自個兒幫了倒忙,嘴唇訕訕輕動, 趕緊挪開了腳, 卻凝眸瞧著那粉身碎骨在他鞋底的幾粒香籽, 愈加疑惑:「這是——」
他不解抬眸,卻又正見謝昭寧手中拎著那繡得似只「大撲棱蛾子」似的隴東香包, 映著明亮燭火,丑得他一雙眼睛登時針扎似得疼。
「原是如此, 」他恍然大悟,餘光再瞥謝昭寧身後白兔宮燈,便越加瞭然篤定,他連連自嘲輕笑,搖頭復又咬牙切齒似地道,「原是如此啊。」
「原你二人情愫竟生得如此之早,枉我對你單憂極瘁,你卻一再欺人耳目!」連璋眸中諷刺之意大盛,與謝昭寧冷笑低斥,面若寒霜,眼圈竟驟然通紅,似那一字一句是在剜他自己的心、割他自己的肉,還未傷人卻已傷己。
「不是——」謝昭寧見狀一滯,未及辯解,便見連璋已是大怒,甩袖一震轉身要走,他忙將那香囊塞回木匣藏回案下原處,追著他出去。
連璋怒不可遏,被矇騙的惱意似一把燎原大火,燒得他心頭一片荒蕪,絕望而孤寂,只覺得這偌大皇宮之中,一時間,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他沿著迴廊大步流星折回自個兒偏殿寢宮,謝昭寧綴在他身後疾步追趕,於他憤而拍上殿門前扶門躋身進去,險些被門板夾中手指。
「二哥——」謝昭寧似有一腔話欲與連璋說,可見他那一副拒人千里模樣,挺直肩背硬邦邦得站得似冰山一般,便也陡然生出無盡的疲累之感,霍長歌之事迫在眉睫,連璋又在此時發難,他無可奈何沉聲一嘆,破罐子破摔似地道,「我未曾騙過你隻字片語,五年前如是,如今亦如是。你已慣了往我身上加諸百般錯處,我也有累的一日,不想與你再做口舌之爭,隨你吧。」
連璋側身對他正生悶氣,聞言心下愈加淒涼悲憤,見他這便要走,卻是扭頭又自嘲似得冷笑道:「是,我曉得你要走,你早晚要與那郡主一同歸去北地,便是你那夜未答,我卻已懂了。你幼時便心心念念北地三州的天高雲闊,這宮裡哪裡是你歸宿,我阻不住你,從來都阻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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