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她爹這話倒沒錯,她爹的確長得好,劍眉星目瓊鼻、寬肩窄腰長腿,鎧甲一上身,俊得驚天動地,再往戰馬上一跨,就算已四十不惑年紀,北疆城裡也愣是找不出第二個有這般絕世風采的美男子。
霍長歌樂著樂著,忽然憶起謝昭寧,城破那日,她逆著光,遠遠瞧見棗紅戰馬上銀鎧-長-槍的謝昭寧,一路驍勇拼殺而來,還以為是她爹英魂不散,又回來了。
謝昭寧——
一念及此,霍長歌又漸漸斂了笑,她醒來這一日,總不經意便憶起他。
她抿唇垂眸,凝著平攤膝頭的右手掌,便隱約似能瞧見那對被她捏碎在掌心染了鮮血的玉耳扣。
那耳扣質地溫潤,細雕了雲鶴模樣,世上只此一對,原是大婚時,謝昭寧親手與她戴上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爹在京里的時候少,那些個皇子,爹也只見過元皇后膝下幾位嫡子。」霍玄吹噓完自個兒,又仔細回憶了一回憶,與霍長歌認真道,「太子雍容,二皇子凌厲,三皇子倒是印象最為深刻。」
他話音突得一頓,偏了頭,遙遙去瞧燭台,挑高的燈芯越發燃得亮了幾分,他嘆息輕聲道:「三皇子身份特殊,非是皇帝血脈,乃是皇帝發跡前結義兄弟的遺腹子,他生父原是謝翱謝將軍,小時候爹與你說過的,還記得麼?」
霍長歌正兀自沉在悔愧情緒中,猝不及防便聞霍玄提及謝昭寧,不由些微一滯,下意識抬眸心虛偷瞥霍玄,也不應,霍玄只當她是忘記了,便逕自溫聲又道:
「那日,爹出征在外,幾員大將也各自分散鎮守城池,餘下人馬分了三分,兩分左右包抄敵軍正在戰場交鋒,卻不料當日敵軍精銳竟是由人領著偷襲了我後方營地,偏巧恰逢元皇后與謝夫人先後臨盆,大喜之下,我方神志難免鬆懈,敵方又有良將引著一路長驅直入,謝將軍護著皇帝身隕,謝將軍之妻又託付了孩子與元皇后,披了元皇后的衣裳扮了元皇后模樣為她引開敵軍亡故……」
「自打那日起,謝家那比嫡二皇子只晚了半個時辰出世的遺腹子,便被皇帝認了做義子,由元皇后親自餵養,放在身邊悉心照料養大的。如今元皇后與二公主並著母家唯一掌權族弟仙逝已許多年,繼後自個兒也育有嫡子,養他不得,又轉手麗嬪,後又因避嫌再次被遷往他處……這孩子如今占著個元皇后三皇子的名頭,實則想來地位也頗尷尬。」
「那孩子父母雙亡時,連名字亦未曾取,還是由皇帝與元皇后一人一個字,為他合起來擬了個名兒。那孩子父親姓謝,皇帝為他定了個『昭』,原是因著他生於晨曦之中;元皇后為他定了個『寧』,想來是望他日後順遂安寧,合起來便是——」
「——謝昭寧。」
霍長歌:「……」
那一瞬,她只覺「謝昭寧」這三個字像是一把鈍刀子,來來回回地割她心尖上最軟的那處肉,劃拉得一片血肉模糊,疼得她微微彎曲了背後脊骨,連呼吸俱隱約帶出了血腥氣。
無故累他身死,是她最為悔愧之事,聞他過往不易,這份悔愧之上便又自覺堆壘不忍與負疚。
霍長歌沉默未應,屏息忍過片刻,方才緩緩壓下那痛楚,抬眸便見霍玄仍沉在往事中,笑眸清亮,兀自又續道:「清和二年,爹離京往北疆來時,元皇后抱著他與爹送行,他遠遠見了爹,端著倆小手一晃一晃還作揖,作完揖,撲上來,扯住爹背上長-槍下的紅纓只不鬆手,鬧著要與爹來北地,他那時不過四歲左右,怕是不記事,原也只這般高——」
他說著,還垂眸抬手往身前比劃了一比劃,比到胸腹間又將手實誠得往下壓了壓,遺憾喟嘆:「我與他父生前交好,又與他一見投緣,我原還應過他,待他再大些、及冠了,便接他來北地,好生教導他。」
「他骨子裡既流著武將的血,終有一日,總要回到戰場,經一經硝煙黃沙才算圓滿,可如今這局勢,怕也是不行了。」
霍長歌聞言震驚抬眸,她未曾料到,原她爹與謝昭寧間竟還有這層淵源,怪不得謝昭寧曾與她說,他等了霍玄許多年,霍玄原說要接他,卻再未去過中都,他做夢都想去北地,於燕王府側尋一宅一院,與霍家比鄰而居。
「三殿下既有功夫大白天裡發癔症,不若尋個太醫瞧瞧病。」
霍長歌那時只當他為了討好自己在撒謊,冷笑譏諷嘲他,卻從未信過是真的。
霍玄最後一語,徹底撕開霍長歌心頭的傷,冷風呼嘯灌進去,愧疚傾軋過傷處血肉,又狠狠碾過一圈,她眼睫霎時濕潤,緊抿雙唇,卻仍止不住唇角微微顫抖。
「你楊伯伯適才說,謝昭寧只十七歲,便被陛下委以重任,與二皇子這些年分掌著宮內禁軍的騎兵與步兵,宮中橫行可著甲可騎馬,在外人看來,便是明顯的帝心偏寵。」
「但依著陛下審慎性子,這禁軍兵權與布防怕依然會遵循前朝舊例,並未完全掌握在他二人手中,可他二人卻又仍因涉及帝王安危而絲毫馬虎不得。」
「我兒——」霍玄話中有話,笑著撫了撫霍長歌發頂,昏暗燭光中,似未瞧見她神情異常,只與她慈愛囑咐道,「此番既然入京,便替爹瞧瞧謝昭寧,也算替爹了卻一樁心愿。元皇后親自教養的孩子,品行自不必說,就怕也承了她心軟的毛病……旁的、旁的你便也不必與他多說,免得陛下生疑,與他徒增禍端,可好?」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