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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狐疑掏了火摺子出來吹燃了,快步往他身側過去,火光環著他周身一繞——
「你逗我?!你穿成這樣,大半夜還與我備下茶水糕點,明明一副促膝長談模樣——」霍長歌簡直難以置信,杏眸圓瞪嗔怒道,「學壞了你!」
「平日總你捉弄我……」謝昭寧輕笑一聲,替她吹熄了火摺子,又拉開圓凳著她坐下,倒了杯熱茶與她,又將懷中手爐遞給她暖手用。
霍長歌一瞬羞惱,不領他情,故意越過茶盞,伸手取了個荷花酥。
那荷花酥層層酥脆,咬上一口,粉色蓮瓣便碎成了渣,簌簌往下落,內里綿軟的紅豆絨裹著桂花的香氣,是她最為喜愛的口味。
霍長歌將那口糕點抿在唇中,突然就不氣了,怔怔想,他怎曉得自個兒甚麼口味呢?
似乎有甚麼東西稍縱即逝,霍長歌想抓又沒抓到,那感覺古怪得很。
「你與我二姐並不相像,她不如你敏銳心細、七竅玲瓏,」她正怔忡,謝昭寧猝不及防輕聲卻道,「她若被我如此捉弄,必瞧不出端倪,只追我身後打打鬧鬧,試圖討回場子,她直來直往慣了,總是忘卻自個兒原是生在這紅牆青瓦中的公主……
「幼時無人與她多加計較,可年歲漸長,規矩一層一層壓下來,便將她壓得茫然無措,總是說錯話、做錯事還不自知……」
他那話其實頗為唐突,暗藏深意原是想說二公主是真胸無城府,霍長歌卻能見風使舵。
霍長歌品得出這層含義,卻也不惱,只覺他話中蘊著濃重的哀傷,在哀悼二公主那一份錯生在皇家的耿直心性,卻未有貶損她的意思。
「那她到底是怎麼死的?當年陛下對外宣稱,二公主乃是出宮染了痘疾,方才數九寒天裡不治而亡……」霍長歌似乎覺察出甚麼,將手中那糕點放回瓷碟中,凝著謝昭寧,輕而鄭重地問道,「她說錯了甚麼話?有關前朝的?」
「你當真想知道?」謝昭寧與她黑暗中對視,見她鄭重其事一點頭,便沉沉喟嘆了一聲,「故事很長——」
故事很長,原得從新舊王朝政權交迭的那一日說起。
那一日,大陳的小皇帝去冠散發,著麻布衣,下罪己詔,光足捧著傳國玉璽,在街道兩側百姓的注視中,一步步行過京城長街直至城東,下令打開了東城門,卸掉一身帝王的尊嚴,跪在連鳳舉大軍前。
那小皇帝原不過是臨危受命——老皇帝荒淫無度慣了,見連鳳舉大軍即將兵臨城下,方才後怕,自個兒收拾了細軟連夜跑了,將只十六、七歲的太子推出去送死。
小皇帝自知回天乏術,又不願再起戰火連累漢人百姓自相殘殺,便自願將江山交於連鳳舉,就此止戈,條件只有一個——連鳳舉需善待他赫氏皇族其餘兄弟姊妹。
他們這一代皇族誕生於破敗山河與戰禍中,年紀最大的便是太子,十幾歲的少年郎,還未來得及與老皇帝一般魚肉百姓,骨子裡還是良善與清白的。
故,小皇帝求連鳳舉放他們這代皇族一條生路,與他們一些土地田產,著他們自生自滅,也算是他身為長兄唯一能夠做的事情。
連鳳舉應了他,接過傳國玉璽,就此稱帝。
新朝初立,事務繁多,連鳳舉分身乏術,便只先將前朝皇族遷往城郊一座已荒廢許久的古寺中,著人看管。
赫氏祖上原有胡人血統,胡漢相融出的皇族各個容貌昳麗,彼時國庫空虛,開國功臣數目眾多,封賞不及,便有人打起了赫氏皇族的主意,竟請旨連鳳舉,求賞賜前朝皇子皇女為奴僕、家姬。
若放在它朝,這事兒倒也常見,可在連鳳舉這裡,原是許諾過那小皇帝的,便不大好明晃晃將人送去臣子宅邸之中。
那時西戎北狄進犯不止,朝中正是用人時候,錢糧亦指著那些門閥貴胄一把一把往外掏,連鳳舉為求帝位坐得穩當,誰也不願得罪,明著駁回了旨意,暗著便著古寺守衛為那些所謂功臣打開了寺廟後門,默許了那些人的私慾。
前朝皇族便在那座荒廢多年的古寺中受盡非人虐待,被人剝奪了尊嚴踩在腳下肆意凌-辱,不斷有人因不堪受辱而自戕,而屍體也只被偷偷埋在古寺後山,消息被層層瞞下,鮮有人知。
直到有一年正月十五,十四歲的二公主連珠出宮遊玩,機緣巧合之下將此事徹底撞破。
她一瞬震驚於人性的醜惡,懷著一腔憤懣,回宮便尋連鳳舉上奏,不料卻得知此事乃是連鳳舉授意,故意縱容為之。
二公主心性耿直純善,三番五次跪請連鳳舉善待前朝遺族無果,反被連鳳舉下令囚於宮中。
前朝之事始終是連鳳舉心頭一根刺,他雖應承小皇帝保全皇族,可前朝血脈若有延續,少不得日後便有人要打「反晉復陳」的名號捲土重來。
正巧城外那時有人患天花痘疾死去,連鳳舉唯恐前朝之事因連珠而走漏風聲,便著人將那病患用過的碗筷偷偷攜進古寺之中,換給了那些皇族使用。
患有痘症者,十有八-九會因此喪命,古寺爆發痘疾後,不出月余,便死成了一座空寺,一場大火後,再次歸於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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