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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長歌如今越發能懂前朝那位公主內心真正的訴求,她前世家破人亡,過了起初想活剮了連鳳舉的念頭後,只覺他干出如此狠辣齷齪的事情,一死才是便宜了他,縱使他死上千百次,亦換不回北地任何一條人命來。
他要的是於世人眼中留存一個「霽月風光」「仁義孝悌」「聖賢一帝」的好名聲,她便該讓他在活著的時候,眼睜睜瞧著他幹過的事情如何被翻於台面之上,為百姓所唾棄,名譽掃地才是讓他能夠受到的,比死還難過的懲罰。
霍長歌那時整日擦著她爹那把名為「長風」的佩劍,心道若是連鳳舉能認出此劍來,她便不殺他,她只需他一封罪己詔,昭告天下他曾犯下過甚麼不為外人言道的罪惡,以此告慰幽州數萬冤死的亡靈,為他們的死正名。
雖說著他以名譽換一命,想來剝去他仁善寬和的外表,露出假仁假義的內心,奪了他聖賢一帝的好名聲,現出他陰險狠毒的真實,讓他再安穩坐不得帝位,失去己身所有的榮耀,活著受那日夜的煎熬,才是大快人心,更何況,那樣的他本也活不久……
霍長歌前世最後五年,夜夜難眠,只反覆夢到北地枉死之人如幽魂一般四處飄零,而那位前朝公主原有胡人血統,祖輩信奉的神教教義之中亦有一條——即無辜枉死之人,死後無法得到安息,需家人為其正名,還其清白方可重入輪迴。
「前朝皇族死得那樣冤,那位公主求的原不是晉帝的皇位亦或他一條性命,而是她兄姊的安息,她殺連鳳舉非是僅為了復仇,卻亦是以殺戮宣洩與懲罰自己的無能——無法為兄姊之死正名的無能。」霍長歌與謝昭寧輕聲認真道,「故,晉帝若是願出罪己詔,與天下萬民坦白當年舊事隱情,著前朝遺族之死真相大白,再禪位旁人,那位公主想來是不會要他性命的。」
「畢竟這漢家江山,原是在前朝手上丟了的,卻又是晉帝率眾亂世之中力纜狂瀾奪回的……一國之公主,又是隨邊陲郡王守境長大的公主,若非是無力到了絕望瘋癲的地步,哪裡又會那般不識大體呢?」
她一語未落,謝昭寧已是明白了七八分,她最後那句話,說的何嘗不是她自己?
他曉得霍長歌確實非是要挑起宮闈內亂來,驚喜交集之中又鬆了口氣,低聲道:「你竟是打的這樣的主意?」
「嗯……只五皇子那人我瞧著不妥帖,父子倆怕是一脈相承的陰險,皇位必也是不能交到連珣手上的。我原是想屆時著人拖你一拖,讓那前朝公主與連珣只當自個兒已得了手,逼著晉帝下了罪己詔,紫宸殿前公之於世,你與二哥再前來,一併捉拿了他二人。」
「大仇得報之人,得償夙願之後,也便沒了活的意志,生生死死那位公主也不會在意了。只那時,晉帝便也再無顏坐那帝位,怕是要順勢傳位太子了……」霍長歌趴在謝昭寧耳畔與他一五一十悄聲坦言道,話里隱著一腔的柔情,「你若是不追來,我便也不欲你知曉這許多,總歸這火燒不到你身上,你與你二哥率著禁軍盡忠職守就是了;可你既是已來了,我便也不想再瞞你,總歸你這般得擔心我,我總不能、不能——」
與你再藏著掖著那許多的心思,可又不跟前世一樣了麼?
「新帝登基,還坐不穩固那位置,必不會騰出手來先收拾了我霍家,只要給我五年,只五年,待解決了北狄收復了北地餘下失地,我便與爹爹卸下北疆這重擔,屆時再派誰來守關俱不會有太大的干係,我與爹往南方去,瞧瞧江南,瞧瞧水鄉,這原也是說好的……」
霍長歌手臂環著謝昭寧脖頸收得越發得緊,前額從他頸側一路撒嬌似得蹭上他臉頰,蹭得謝昭寧腳下一頓,喉頭輕輕動了動,復又面紅耳赤起來。
「我這般做,三哥哥,」霍長歌雙唇貼著謝昭寧紅得滴血似的耳垂,忍住咬他一口的衝動,只以氣聲悄聲道,「你還可會惱我呢?」
她如今得了謝昭寧適才內心的剖白,越發肆無忌憚起來,整個人貼著他似一刻也不願分離,像片狗皮膏藥一般。
「我……我不惱你……」謝昭寧讓她愈加親密的言行撩撥得一顆心又酥又麻,卻仍保持靈台一線清明,闔眸靜了靜,與她嘆聲直言道,「只、只你雖有你的苦衷,我即已知曉了你謀劃,便仍不能應允你這般做。」
霍長歌:「……?!!」
「便是你不願傷及陛下性命,」謝昭寧也不側眸看她,只狠心執意道,「那原也是謀逆啊,你怎麼敢……」
「我怎麼不敢?」霍長歌不待他話說完,義正言辭截聲道,「他便是陛下,卻也的確做錯了事!」
「可他是天子,」謝昭寧艱難與她耐心辯駁道,「天子乃天下之主——」
「天子又如何?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非一人之天下,惟有道者處之。(注1)」霍長歌再斷他話音,橫眉冷目,頓時面色不豫,言辭愈加鋒利,擲地有聲道,「他連鳳舉既已不再為明君,我便不擇他為帝,我亦是這天下人,便要為我這天下擇一方明主,又何錯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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