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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而易舉便中了晉帝一箭雙鵰攻心又離間的計謀,說了太多傷害謝昭寧的話,「非血親」與「不信任」折磨得少年謝昭寧體無完膚,便連元皇后亦覺如此隔閡已難消解,方才於臨終之際那樣交代謝昭寧——莫再妄圖於這紅牆青瓦之中尋求誠篤真摯的人心與信賴……
這世上並非所有的傷害皆可被諒解,亦非所有被諒解後的傷害,俱會在頃刻之間煙消雲散,仿佛從未有過一般。
這便是連鳳舉想要的結果,與此兄弟二人心中豎起一道無法攀越消解的藩籬,便是此後他二人日日相見、時時相對,亦只是徒增煎熬罷了,互相結不成親盟的皇子,於他而言,方才無害。
謝昭寧聞見連璋所言,意外挑了他一眼,怔忡片刻之後,卻又會心輕輕笑了笑。
連璋心思細膩敏感、重情重義又品行高潔,卻也孤高別扭,過剛易折,不然也不會輕易便被晉帝所利用,可他如今又早已不是當年脆弱無力的少年。
謝昭寧明白連璋這些年也不好過,只是尋不到勇氣正視曾經軟弱的自己,也拉不下臉面與他真正的致歉。
他對連璋原便是怨大於恨,經年累月之後,從怨又生出無奈與遺憾,對他只是失望罷了。
「你既不再恨我了……」謝昭寧抬眸,輕聲試探道,「那我還能信你麼?」
連璋茫然一怔,眸中驚喜交集,人卻又像還未反應過來似的,只微微偏頭,蹙眉不語,仍是一副冷肅模樣。
「二哥,」謝昭寧只定定瞧著他,復又耐心道,「我還可以信你麼?」
「你還願再信我嗎?」連璋雖不知他為何這樣發問,卻已是情緒明顯激動起來,冷玉似的臉上泛起些微難以置信與喜色,嗓音抑制不住輕輕得顫。
見他如此神情,謝昭寧心中又是快意又是難過,快意過後,又平白湧出許多的酸澀。
謝昭寧避而不答,只轉了話音另問他:「這五年之中,你可曾有一日,想過要為古家一脈之死與陛下討回公道的?」
「……想又如何?」連璋面上喜色瞬間僵硬,沉默一息方才答他,「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果然,謝昭寧聞言一瞬失落,眸底泛出自嘲的悲意,他們這些長在這皇權之下的人,日復一日、經年累月,似乎已慣了順從與屈服,消磨掉了骨子裡如霍長歌一般的掙扎與抗爭。
就像傳言中南境之人馴養大象,若是於那小象頸上自幼套了繩索栓於木樁旁,小象既掙不脫那繩索、撞不翻那木樁,待到長大時,便也不會再嘗試。即使那繩索於它而言已非禁錮、木樁對它來說亦非峻岭高山。
那繩索從來不曾套住他們脖頸,而是栓住了他們心中的悍與勇。
「是麼?二哥不是幼時便不信奉儒家那套迂腐陳規的麼?還曾洋洋灑灑寫過萬字的檄文?小年裡頭不也才呵斥過太子的假模假式?如今難道已失去那樣的念想,跪服於皇權之下了?」謝昭寧譏諷輕輕笑一聲,嗓音里蘊著刻骨的傾頹與絕望,帶出隱隱約約似悲鳴般的泣音,質疑道,「二哥,戰戰兢兢、渾渾噩噩、苟延殘喘得活著,真的還是活著嗎?這話我已第三次問你,不會再有下一次,你今日想好再答我。」
他那狀態只不大對,比起前月夜裡的掙扎與怨懟,如今溫潤閒雅的外衣下,像是有甚麼東西已然發生了重大變化。
連璋心驚肉跳上下打量了他一打量,駭然於他不同往日的語氣,越發蹙緊了劍眉:「你到底想說甚麼啊?」
「『父慈子孝,君敬臣忠』,這八字,你我也偏視太久了,只認準了『子孝』與『臣忠』,而我們的親人與枉死的百姓也亦在地下等待太久,他們也該等到一個公允了。」謝昭寧輕抬一雙明亮銳利的狹長鳳眸,神色堅定從容中,蘊著一抹似曾相識的果決,一字一頓與他說,「而你,亦是元皇后所出之嫡子。」
連璋聞言一怔,霎時了悟他話中隱義,不可置信驚詫道:「你——!」
「你是不敢,還是怕了?可你若怕了,不敢了——便躲遠一些,莫要阻攔我。」謝昭寧靜靜瞧著連璋,卻在言語中罕見得咄咄逼人道,「若是陛下不堪為帝,那位儲君亦是無德為帝,這其中緣由,我知,你——亦知。」
*****
翌日,連鳳舉下了早朝便往羽林殿中過去。
謝昭寧倚在榻上正喝藥,見連鳳舉也不著人通傳,徑直便進了他寢殿,忙起身與他行了禮,又讓陳寶拾走藥盞出去。
「昨夜太醫如何說?」連鳳舉狀似關切一問,抬手叫了起,兀自往榻前坐下去。
「肩上傷處將養兩三日便可結痂,」謝昭寧披了外裳搭在肩頭,些微整理了儀容,應聲答他,「內傷倒也並不十分嚴重,只莫過於疲累,避免熱風與傷寒,休養幾日就是了。」
「適才涼州那邊傳了信兒來,稱並無霍長歌一行人蹤跡,他們入了右扶風便已如石牛入海,了無蹤跡了……」連鳳舉開門見山便道,意有所指覷著謝昭寧,「你又如何篤定他們此番卻是去往涼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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