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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是鬧的時候多,靜的時候少,只如今見她垂眸乖巧往牆根一蹲,又莫名覺得,這並不算安謐的地兒,又似乎寧靜得過了頭,缺了點兒甚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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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長歌領完罰,尚武堂也要下學了,她蔫頭蔫腦得與南煙往回走,路上連珍與花蕊小步跟在她們身後,似兩條粘軟的魚類緊綴著她們不放,她們行快、她們也快;她們行慢、她們也慢,不知到底想做甚麼。
北疆經年日久被炮火硝煙燻燎,人都慣了,不說尚武,只男女老幼皆是一副挺直腰杆子無懼生死在努力活著的傲骨模樣,就能讓霍長歌打心眼兒里不待見如連珍這般嬌軟的菟絲花,更勿論如今曉得她心裡還惦念著謝昭寧,簡直讓她莫名更加得煩。
霍長歌又走了幾步,只聞見身後悉悉索索的響動,腦殼就一陣陣得抽著疼,對著這樣柔弱又比她原還小上幾歲的姑娘家,她打也打不成、罵也罵不成。
她猝不及防一轉身,連珍也無防備,讓她駭得疾步後退,手捂著嘴就「呀」了一聲,美眸頻眨,險些就被她嚇哭出來,花蕊趕緊將她扶住了。
「四公主,」霍長歌見她竟膽小至如斯地步,好笑又無奈,心思電轉,突然指著她身後「哇」了一下,神情大變,驚聲道,「瞧你身後!那樹上是甚麼東西在飄!?」
南煙一怔,隨霍長歌指向探頭,後面空空蕩蕩甚麼也沒有,何來的樹?
她還未反應過來,就聽「啊!」一聲,連珍已經喊開了。
連珍也不回頭看,應聲直接撲進花蕊的懷中,死死抱緊了她,瑟瑟打著抖不住尖聲叫,花蕊膽兒也小,讓她一撲,自己也怕,閉著眼睛隨她一同悽厲地喊,紅牆青瓦上的雪都快要被震下來。
霍長歌憋著笑,轉身拉著南煙就跑,南煙回過神來頗無奈,邊跑邊輕聲提點她:「小郡主,那位好歹也是個公主呀,你這般作弄她——」
霍長歌只當她那聲讓風吹跑了,聽不見,跑出老遠才停下。
南煙虛長了她近七八歲,對她如此幼稚行徑簡直哭笑不得,想念叨她兩句,又實在不知該說她甚麼才好,她到底先是主子,才是孩子。
「郡主啊——」
她只反反覆覆來回道:「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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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霍長歌跑遠,連珍喊完一輪,見周遭全無動靜了,這才從婢女懷中顫著嗓子試探問:「花蕊,那可怕東西還在麼?到底是……是甚麼呀?」
花蕊瑟瑟發抖,只睜著一隻眼睛扭頭去往後面瞧,倏然一怔,險些氣哭:「公主,那郡主是耍咱們呢,這兒哪裡有樹啊!」
連珍聞言猛得抬首轉頭,對著身後一片空空蕩蕩的雪地,眼裡難堪地蓄了淚,不由「嚶嘰」一聲,哭了出來。
她真真是蠢到了家,讓人拿捏著弱點平白戲耍了也不知,這條路她日日走,哪裡會不曉得有沒有樹?
「公主,」花蕊趕緊替她揩眼角,生怕讓寒風吹皴了她一張嬌嫩的臉,心疼說,「為何您非要跟著那討人嫌的郡主呢?您瞧瞧她,哪裡有個姑娘的模樣?古里古怪的,我從未見過那樣上不了台面的。」
連珍不住地喘,胸膛起起伏伏,哽咽著委屈道:「她討人嫌?三哥哥明明瞧她眼神已不對,這才幾日吶?我就是、就是要跟在她身後瞧明白,她到底、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您,您竟是對——」花蕊愕然,脫口便道。
連珍睜著雙婆娑淚眼色厲內荏一橫她,花蕊嚇得噤聲,話說一半就手捂了唇。
花蕊眼睫撲閃半晌後,緩過了勁兒,又去給連珍擦了擦淚,對上她雙眸,與她輕聲應和道:「公主,那三殿下的確是好人,這宮中風言風語雖多,但他住在咱們宮側殿那兩年,就已能窺見君子之風了。公主眼光真好。」
連珍眼波盈盈一轉,便又在她曖昧眼神下羞紅了臉,胸膛微微一挺,隱隱還有些驕傲的意思。
謝昭寧居於承暉宮側殿那兩年,連珍原也只十一、二歲,正是情竇初開年紀,央了陛下許久,才得了一個識字學詩的機會。
連珍時至今日,仍清晰記得,她於自個兒殿內與一位識字的老宮婢學的第一首詩便是《衛風·淇奧》:「……瞻彼淇奧,綠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注1)
那日正是盛夏,連珍寢殿窗外正對一叢青竹,她倚窗學過半首的詩,便有謝昭寧的模樣漸漸幻化眼前,溫柔含笑立於窗外青竹叢間。
她便於那日,已知曉了自己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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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霍長歌又早了一刻鐘往崇文館裡去,冬日裡天還未亮,她推了門進去,卻見裡面空無一人,謝昭寧竟不在。
「人呢?」她站在門口只往裡一探頭,詫異輕喃一聲,也沒急著往裡走。
「三殿下。」
門外侍衛突然出聲,躬身抱拳行禮,身上鐵甲碰撞出連續輕響,在寂靜破曉之時,尤其明顯。
霍長歌回眸,便見謝昭寧腰系佩劍,正在她身後一路穩步無聲踏雪而來,一身銀鎧上微微流轉頭頂未盡的月色與腳下冷然雪光,似仙非仙、似將非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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