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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覺得怪怪的,結果還是傻傻地點了頭。
如此,後頭來的客人便每天也看到酒肆裡面樂樂呵呵,像蜜蜂一樣四處轉悠的小孩。
時間長了,他們也知道戚老闆身邊有個伴兒,也都跟著戚昔叫他小孩。
*
漸漸的,酒肆開到了十二月中旬。
不知道是不是病得重了,戚昔的食量迅速減少。幾乎到了聞著飯的味道便要到後頭去吐一吐的程度。
他日日小心,不想在人前表露。但還是被小孩撞見過兩次。
戚昔每次看著淚眼汪汪的小人,不禁都有些愧疚。
吃不好也睡不好,戚昔的身體每況愈下。
即使在屋子裡呆著,戚昔穿的衣服也越來越多。且動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漸漸的,有細心的客人也發現了不對。
偶爾他們會問候幾句,戚昔也說沒事。
多的,則是看著他無精打采的樣子,私底下說:「戚老闆這酒肆怕是要關門了。」
戚昔自然聽不到這些議論。
但是他也確實打算關門了。
店裡剩餘的酒已經賣得差不多,戚昔也沒有自己釀酒,繼續做下去也拿不出東西。
且每日精神不濟,自己看店也有些吃力。
臨近年關,來的客人漸漸少了。
大家都忙著準備年貨,收拾屋子好過年。
而那些在雪災里倒了房子的人,身體差不多養好了,也同樣開開心心在官府提供居住的地方各家團圓。
距離關門的最後幾天,戚昔沒讓小孩來。他自己慢慢收拾著鋪子,等著客人離開。
十二月二十三,小年這一天。
戚昔從上午守到下午,酒肆里只來了零星幾個客人。
店裡沒有小孩嘴甜的招呼,客人也沒有如往常一般熱鬧的交談。
鋪子好像一下子就冷清了。
申時,還沒到往常的關門時間,客人陸續走完。
戚昔將手上打發時間的帳本放下,出去收拾桌子。
風雪肆意吹著,戚昔拿著抹布的手很快凍得發紫。這剛收拾完,門外又有腳步聲響起。
戚昔轉身。
入目先是一片金絲滾邊墨色衣角,往上,獸首革質腰帶泛著銀色的冷光。
來人沒有像尋常的客人穿什麼厚實的大氅,只一身簡單的窄袖長袍,整個人瞧著勁瘦挺拔。
目光快到來人臉上時,戚昔背過身去,繼續擦桌子。
「打烊了。」他道。
燕戡自發找桌子坐下,啞著嗓子道:「不喝酒,可否來壺茶。」
戚昔專心擦完桌子,想著鍋里還有熱水。隨口道:「稍等。」
燕戡眉心微動。
待戚昔轉身,目光落在他的背上。
今兒個起,他也得閒了。
將軍府里阿興跟著其他人出去玩兒,他自己呆著無事。索性處理完公務,出來走走。
走著走著,不自覺走到了這個地方。
他目力極好,站在酒肆外面遠遠地看著翻看帳目的人。
厚實的冬衣也擋不住的瘦削身量。眉細長,眸清潤。淡色的唇微微抿著,臉頰更是沒肉了。
他恍然,人原來是一點點瘦下去的。
燕戡在外面看了不短的時間。
看著看著,回過神來他便已經進來了。
*
等著上茶的時間,燕戡頭一次將這個地方從地板到房梁,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
待到帘子掀開,他才收回視線。
茶壺擱在桌上,發出一聲清響。
鼻尖淡淡的冷香襲來,混著溫暖的茶香。
他瞧著掌柜的面露疲態,問:「要不要一起?」
戚昔:「不用,喝完就走吧。」
戚昔轉身,又回到了自己櫃檯後面的地盤。他往躺椅上一坐。
椅子輕輕響了一聲,燕戡就看不見人了。
他嘴角牽起一抹笑,像是無奈於頭一次碰到這般做生意的掌柜。
燕戡回神,他望著窗外的雪,耳邊捕捉到屋子裡輕微的呼吸聲。也不覺得這冬日難熬了。
他給自己倒上一壺茶,慢慢品著。
雪地里,好像又出現了當初第一次見老闆的模樣。
當時小老闆穿著一身青白色長衫,外面套著白色的狐裘。上頭沾了血,但穿在人身上卻不顯得狼狽。
他一眼定神。
很像,跟想像中的人莫名相似。
相似到,他心中一直有個聲音。
他就是他。
兩人就這麼一個在酒肆里喝茶賞雪,一個窩在自己的小天地里閉目養神。
雖互不干擾,但對方強烈的存在感幾乎忽略不了。
一壺茶喝完,燕戡照舊放上銀子。
他看得出來櫃檯後的人並沒有熟睡,但也依舊像上次一樣不理人。
燕戡嘴角抬起,擱下銀子,隨後頂著風雪離開。
戚昔睜眼,沒去看門外。而是伸出細長的手指,輕輕在堆疊好的銅板上戳了一下。
銅板顫動,卻頑強地沒有倒下。
戚昔如常地將帳記上,銀子照舊收好。接著他將門一關,回後院裡去。
*
夜晚,雪又下得大了。
各處偶有煙花聲音傳來。
戚昔坐在炭盆前,出神地看著火光逐漸將黑色的木炭變得發紅。
長發從身側落下一縷,戚昔捏著,擱在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