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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不疾不徐,燕戡一聽就知道是戚昔。
他下意識將桌子上的東西一收,隨後大步過去。
拉開門,戚昔清潤的眸子也隨之看來。
他鼻尖冒著細汗,長發微束,穿著一襲翠竹似的青色夏衫站在門外。
燕戡只看他一眼,就覺一陣涼風吹過心頭,那煩悶感散了一二。
視線對上,燕戡衝著他一笑。隨後牽著人帶進門。「門沒關,進來就是。」
屋子裡比外面涼快,戚昔眉頭一松,目光落在燕戡身上。
「該用飯了。」他道。
戚昔半闔著眼睛任由燕戡在自己臉上擦汗。他伸手,指腹觸到了他隆起的眉頭。
「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燕戡握住眉間微涼的手,想瞞著。但是略微一思考還是決定直說。
以他家大公子的聰慧,這事兒瞞不住他。不說反而惹得他心慌。
燕戡將戚昔的一雙手攏在掌心,定定地看著他。
「北地有異動。」
戚昔心裡有預感,但真正聽到還是禁不住心上一顫。
他僵硬地動了動眼珠,又緩慢垂下眼皮,注視著兩人交握的手。
好半晌,他才點頭:「我知道了。」
沉默了一會兒,他又問:「什麼時候走?」
燕戡盯著他,哄道:「陪你再吃頓飯。」
戚昔心神微亂,他別開頭,一時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反應。
燕戡將戚昔的鬢髮攏到耳後,嘆聲道:「走吧,別餓著了。」
這頓飯吃得安靜,飯後燕戡將自己「哄睡了」就走了。
關門的聲音傳來,戚昔躺在床上睜開眼。
他看著床帳呆愣了許久,隨後將手抬起,指腹落在自己眉額間。
那裡還殘留著燕戡唇上的觸感。
「燕戡……」
心裡還是一團麻線,亂糟糟的。戚昔沒敢去細理,而是翻個身,抱著被子蜷縮起來。
燕戡。
*
燕戡披甲上戰場,斜沙城的百姓也收到了北敵來犯的消息。
他們已然習慣,不用招呼立馬回到自己家裡,關門閉窗等待著。
此前每年都有這麼一遭,不過是規模大小與時間早晚不同。
百姓躲起來了,零散的商隊也亂了。他們過來買賣皮毛,又將皮毛運送至江南。
仗一打,所有不是北地的人全如鳥獸四散,齊齊離開斜沙城。
他們將打仗的消息帶向各處。
而軍報,也送到了坐在那高台上的人手中。
*
御書房。
砰的一聲,一本加急軍報扔在了地上。
「又打!打了五年了,年年來!燕戡這個大將軍比不上他爹燕戰一星半點!還要糧草,他還好意思要!」泰昌帝暴跳如雷,臉色頃刻間漲得緋紅。
本坐在他面前一臉高深地跟他講道的兩個道士齊齊一抖,和著那些個太監宮女一同,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陛下息怒!」
三個道士當中,唯有一個道士坐在位置上不動如山。
他鬚髮全白,面容卻極為年輕,甚至姿容絕盛,美得雌雄莫辨。
他道袍披身,一手掌拂塵,一手掐訣。那悲憫的神性加身,猶如真神下凡。
所有人都瑟瑟發抖,唯獨他神情安定平和。
等御座上的人罵夠了,師至枷才不疾不徐道:「陛下,怒急傷身,不利長生。」
後二字,他咬字咬得極為清楚。
他鎮定自若,像手中捏著一根無形的線,拉扯著那御座上的人。
皇帝身著龍袍,碩大的肚子松垮地被腰帶圈住。他目狹長,面飽滿,唇色殷紅如血,但兩鬢斑白。
手是垂垂老矣的老者的手,面容卻像三四十歲青壯年。
皇帝在位三十幾年,活到將近六十的年紀,他親眼看著他那些個后妃生的孩子一個個長成。
他們正值壯年,私下裡爭權奪位,他見之生厭。
但每況愈下的身體讓他力不從心。
但在吃了師至枷給丹藥之後,他精神煥發,身體甚至更甚從前。便自然對他萬般敬重,更對他的話信如神諭。
皇帝坐下,閉目斂息,不消片刻呼吸綿長。
仿佛剛剛那個暴躁的帝王不復存在。
「國師,你說這糧草朕是給還是不給?」
師至枷神情安然。
「陛下乃一國之君,國之大事,自當陛下定奪。貧道只是出家人。」
皇帝眯了眯眼睛,他猶記得燕戡違背自己意願做的那些事。只要一想,他就呼吸不暢。
「交由太子定奪。」
一句話,決定了燕戡要糧的結果。
坐在一旁的師至枷眼珠微動。
太子……
那草包。
燕戡這糧定是要不全了。
第35章
斜沙城外狂風裹挾著塵沙怒號, 天地昏暗,守關的將士們只要張嘴就能吃到一口土。
兩方僵持三日,城下的兵馬每日發動進攻, 或早或晚。
只誘引出燕家軍又立馬騎馬奔逃, 龜縮回去。
鷹在曠野盤旋, 盯著烈烈大風中那死了的人與馬。
大營北面高高的城牆之上, 燕戡穿著一身黑甲,眺望城外紮營的草原軍隊。
又一場攻城結束, 將士們接二連三地將草原士兵的屍體拋下城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