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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澤兮坐在書案後面,來不及更換身上的龍袍,聽禮部侍郎許銳豐回報萬壽節當日的祭天事宜。
許銳豐是名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身材瘦削,容貌周正,只眉宇間透著少許疲倦。
待說完了正事,見上位之人神情平淡,索性咬了咬牙,後退一步跪倒在地上。
「前日犬子與人在酒樓中鬧事,驚擾皇上親自問詢,實在是微臣教子無方,還請皇上責罰。」
虞澤兮放下手中的單子,垂眸瞥了他一眼:「的確是你教子無方。」
許銳豐肩膀一僵,只覺地磚冰冷刺骨,所有沒說完的話都被堵在了喉嚨里。
「你可知道你兒子前日在酒樓里都說了些什麼?」虞澤兮目光冷厲,居高臨下望著許銳豐。
「他說,宣寧侯賣子求榮,為了前程,不惜將長子送入宮中,往後等被朕趕出宮去,必然不會有好下場。」
「所以在他的口中,朕倒成了欺男霸女,薄情寡義之輩了。」
「皇上饒命,」許銳豐瞬間出了一身冷汗,額頭緊貼在地磚,「犬子酒後胡言,並非有意要對皇上不敬,還求皇上饒命。」
許銳豐心底叫苦不迭,他小兒子的確罵了蕭偌、蕭行舟兩人沒錯,但原話全然不是這樣說的。
他兒子只是蠢,又不是真的連命都不要了,怎麼敢如此口出狂言,甚至將皇上也一同牽扯進來。
「……起吧,既然你兒子已經被打傷,朕也無意再另行責罰,只叫他好生在家中閉門思過,這段時日都不要出來了。」
「謝皇上隆恩。」許銳豐重重鬆了口氣。
「至於蕭行舟,」虞澤兮思索片刻,「他先動手打人自然也有錯,這回治傷花了多少銀錢,只叫他盡數賠償給你家吧。」
「微臣不敢,此回全是犬子的過錯,皇上開恩不與他計較已經是皇上仁慈,微臣怎麼敢再多收蕭二公子的補償。」
許銳豐雖然有氣,卻不是傻子,皇上親自派人將蕭行舟從監牢中領出,顯然是極重視此事的。
兒子能保住小命已是萬幸,他已然不指望皇上能一碗水端平,讓蕭行舟也受到責罰了。
從紫宸宮裡出來,許銳豐暗暗下定決心,等兒子傷好之後,一定帶他去宣寧侯府請罪。
不然等蕭家長子真登上後位那日,以皇上如今的態度,他往後的仕途恐怕要不好過了。
而至於兒子斷的那條腿,就權當是讓他長個教訓吧。
臨近下午,雨勢稍稍停了一些,卻依舊能聽見窗外窸窸窣窣的響動。
批完手邊最後一本奏摺,虞澤兮揉了揉眉心,接過董敘遞來的熱茶。
「下午應當沒什麼事了吧。」
「是,」董敘聞弦歌而知雅意,笑了笑說,「眼下天色還早,皇上不若去玉階殿看看,那幼狼崽兒已經在蕭公子住處放了一天了,也不知有沒有給蕭公子添麻煩。」
虞澤兮淡定放下茶盞,口是心非道:「昨晚才剛見過,倒也不必日日都要見面。」
西側裡間兩名抄寫書冊的侍講學士運筆如飛。
「皇上這話就不對了,」董敘笑著道,「蕭家剛出了事情,昨晚蕭公子又親自過來求您,這會兒想來也是不安的,皇上何不親自去安撫一番,也好叫太后放心。」
虞澤兮像是考慮了片刻,才終於點點頭:「你說得不錯,那便去玉階殿瞧瞧吧。」
侍講學士們將頭埋到最低,努力抄寫,假裝什麼都沒有聽見。
景豐宮,玉階殿內。
並不知曉皇上那邊馬上要來的消息,蕭偌神情專注,依舊在桌案上細化之前群仙賀壽圖的草圖。
十數名飛仙的輪廓已經盡數畫成,之後便是考慮人物神態與整體上色的問題。
將幾種顏色粗略塗在紙上,蕭偌端詳了許久,剛想將顏色加深,就感覺自己被什麼事物拖住了動作。
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正搭在他的手腕上面,哼哼唧唧咬住他的袖口。
蕭偌無奈搖頭,唇角卻勾起一抹笑來。
也不知是不是與人相處太久的緣故,眼前的小傢伙似乎十分黏人,即便作畫的時候也不肯離開,蕭偌擔心它誤吞了桌上的顏料,只能時刻緊盯著。
用筆桿敲了下幼狼的腦袋,蕭偌輕嘆口氣。
「我要是畫不完賀壽圖了,就把你交到皇上那兒去,讓你替我受罰。」
幼狼搖了搖尾巴,用爪子抱住蕭偌的畫筆。
「它倒是肯親近你。」
熟悉的聲音傳來,蕭偌才意識到有人正站在自己身後,心猛然跳快了半拍。
甜涼的沉香氣息靠近,那人淺笑著道。
「若是它真害你畫不成賀壽圖了,便罰它三日不許喝羊奶好了。」
第18章
蕭偌回過頭,視線正與身後人相對。
之前離遠看時還不覺得,如今近在咫尺蕭偌才發現,對方的眸色其實與幼狼的十分相似,都是那種極乾淨的青碧色。
只是顏色更暗一些,仿佛冬夜裡被樹影籠罩的湖面,冰冷又安靜。
而那湖面此刻浮著波光,正倒映出蕭偌的模樣,讓他忍不住屏住呼吸,甚至連規矩都忘了,只是傻站在原地。
「……這些草圖是你最近才畫的?」
似乎察覺到身邊人的緊張,虞澤兮轉開視線,望向桌上的畫紙問。
「對。」蕭偌點點頭,臉頰微微發燙,只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