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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偌垂眸不語。
他既怕鈴冬看到自己與這人親近,同時也怕對方從鈴冬的神色里看出任何端倪。
燭火晃動,甜涼的沉香味道縈繞在身周,蕭偌卻忽然有些難過。
明天這個時候他便要離開了,也不知皇上會有何種反應,是勃然大怒,還是毫不在意。
想到自己此生都可能再見不到這人了,蕭偌心頭壓抑,伸手環抱住對方。
「已經過子時了,明日還有大宴要忙碌,皇上早點回去歇息吧。」
虞澤兮有些意外蕭偌的靠近,低頭打量他微紅的臉頰,一笑道:「好,你也早些休息,朕等著你明日的禮物。」
那碗遲來的雞蛋面最終還是進了鈴冬的肚子。
因為吃撐,鈴冬怨念地打了個飽嗝,快速整理被白狼弄亂的床鋪。
蕭偌摩挲著手裡的玉牌,轉頭望向窗外。
距離出宮,還有不到十二個時辰。
…
萬壽節大宴最終定在酉時初,宴飲場所有三處,分別在慶和殿正殿、偏殿,以及兩廊。
正殿之上,以御座為軸心,將整座大殿分成東西兩側,東面為文臣,西面為武將,宮女太監行色匆匆,將裝飾用的花架擺放妥當。
天光熹微,秋風蕭瑟。
蕭偌頭腦昏沉,帶著明棋趕到慶和殿,被冷風吹了一路,臨近殿門才終於醒過神來。
抬首便瞧見站在門內的岳太后,連忙上前請安。
眼下皇宮後位空懸,加上沒有其他妃嬪,宴會的大半事宜都要由太后代為主持。
操勞數日,太后的脾氣越發糟糕,見到蕭偌進來,儘量露出笑臉,語氣溫和道。
「起來吧,哎,說到前兩日,哀家也是被底下人煩著了,不是有意要責難你,你也別太往心裡去。」
「蕭偌明白,是蕭偌行事不夠穩妥,叫太后操心了。」
蕭偌倒是不在意眼前人的態度,先前的親近也好,隨後的責難也好,不過都是為了岳家的利益,他左右也要離開了,犯不著放在心上。
太后笑容慈和,將他拉到身旁,拍了拍他冰涼的手背。
「……你自己能想通了就好,最快月底,最遲下月初,你便要與皇上大婚了,合該早些替皇上考慮,為他充實後宮,開枝散葉才是,什麼使小性子將誰趕出宮去,這種事情可萬不能再發生了。」
很想說那人不是他趕出宮的,但蕭偌懶得解釋,依舊乖巧稱是。
見眼前人無論說什麼都只是順從點頭,太后便有再大的火氣也發不出了。
雖有心想問問宣寧侯的情況,但考慮到蕭偌離家三年,家裡的事情未必能做得了主,索性便也熄了心思。
又說了些日常的瑣事,蕭偌提起精神應對,避免自己露出什麼馬腳。
好在太后並未久留,與他說過話後便離開了。
在一旁站了許久的杜柏川和吳譽終於等到太后走遠,連忙湊到蕭偌跟前,問他群仙賀壽圖該掛在哪裡比較合適。
往年的賀壽圖在大宴之上都只是作為普通裝飾,一般找面牆壁掛在正中便好。
然而今年的賀壽圖是蕭偌親手所畫,加上使用顏料特殊,需得在背後用燭火照亮,具體掛在哪裡便顯得尤為重要了。
「不如這樣好了,」吳譽搓了搓手,出言提議,「就懸掛在御座旁邊吧,等到群臣入座之後,讓內侍將附近的燭火熄滅,屆時所有朝臣都能一睹公子的畫作。」
杜柏川考慮片刻也頷首道:「不錯,皇上也特地交待過,要將蕭公子的畫掛到最顯眼的地方上。」
而縱觀整座大殿,哪裡有比御座旁邊更顯眼的位置。
「兩位大人饒了我吧,」蕭偌連忙搖頭,「我可不想出這麼大的風頭。」
他望了望四周,指著西北邊上一處光線昏暗的角落。
「就掛在那邊好了,用木框支起來,後面讓人舉著燭火,一點點來回移動便好。」
杜柏川還想再勸,被吳譽輕輕扯了一把,只能答應。
處理過賀壽圖的事,又與兩位畫師商議好其餘幾張小幅賀壽圖的擺放,蕭偌終於空閒下來,要來大宴的草圖,準備拿回玉階殿幫忙做最後的修改。
「公子累不累,不如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行至半路,明棋神色擔憂道。
整夜未眠,清早剛睡一會兒就被叫了出來,忙到如今已經臨近晌午,鐵打的人也要受不住了。
「不累,」蕭偌扶著昏沉的額頭,「草圖下午就要用了,要儘早修改出來才行。」
心底卻忍不住想,能累一點也好。
再累一點,他就不必再想起夜裡要離開的事了。
回到玉階殿,蕭偌在明棋的勸說下喝了湯藥,還沒等將草圖鋪開,忽然有紫宸宮的太監送來一隻木匣。
木匣很輕,打開裡面只有一件衣裳。
「是太后叫你送來的?」蕭偌捧著木匣疑惑。
皇上從未給他賞賜過日常衣物,那便只能是太后送來的。
「不是太后,是皇上,」御前太監恭敬道,「皇上想叫您大宴時穿上這套衣裳,公子打開瞧瞧便知道了。」
蕭偌依言將衣裳展開,微微睜大了眼睛,旁邊湊近來偷瞧的鈴冬也跟著倒吸了口涼氣。
湖色緞織的衣料之上,赫然繡著精巧的團鳳暗紋。
「公子,」好容易等到太監離去,鈴冬緊抓住蕭偌的袖角,眼眶都要紅了,「奴婢總覺得不對,要不,要不咱們還是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