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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還有什麽話吩咐奴婢麽?」
臻平帝頓手一愣,這次離得近在咫尺,抬眼就看到他眸中的淡漠,就像在瞧一個素昧平生的人,沒有絲毫知近的暖意。
他手無力的一垂,正好在榻沿上磕了一下,卻完全感覺不到痛楚,軟塌塌的搭在那裡,胸口錘擊般的發悶,有些上不來氣,顫顫地抬起另一隻手輕撫著。
「從前的事……你也知道,這裡只有咱們兩個人,朕是你的父親,你……難道就不能莫再提奴婢兩個字麽?」
從知道真相的那天起,這話就一直憋在心裡,今天終於說出來,那口氣非但沒有舒緩,反而一下子鼓脹起來,撐擠著胸膛,連腦中都嗡嗡作響。
明明是父親,卻沒有盡過一天疼愛之責,卻把親生兒子當做奴婢在身邊使喚,如今單憑一副好臉色就能把冷落了二十二年的心再暖熱麽?
他不敢奢望,但卻更見不得他這副隔人千里的冷漠臉色,就算不是皇帝,單憑是個父親,這般低聲下氣的「懇求」,難道還不值得他正眼說句話麽?
然而,他就沒從那雙眼中瞧出一絲想要看到的變化,反而愈發顯得寒然無味,仿佛原本對這樣的會面就毫無興致。
「回陛下,從前那些事兒,有的奴婢早就忘了,只記得如何被乾爹帶進宮來,如何學著一步一磕地服侍主子,若沒幹爹,便沒有今日的奴婢,奴婢也沒別的長處,知恩圖報還是懂的,所以要說父親,奴婢便只有乾爹一人。」
秦恪說得恭恭敬敬,但每一個字都像刀刃一般棘刺過去,像要將對方剖割得體無完膚。
臻平帝雙目呆滯,眼中漸漸被沉色籠罩,幾乎看不到光彩了。漠著眼喘息了幾下,才問:「那你究竟……想要朕怎樣?」
他語聲拖曳,嘶啞的已幾乎聽不清真實,說完時心下也是一沉。
「陛下又誤會了,奴婢的名字也起得好,兢兢業業,恪守本分,絕不敢有非分之想。何況一介賤奴,要了又有什麽用?萬一陛下動個雷霆之怒,了結了奴婢的性命,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
秦恪話中的寒意漸濃,但說得依舊平淡無奇,仿佛在絮叨一件跟自己毫無關聯的事。
臻平帝默然聽著,雙手在袖筒里捏攥著,許久未修的指甲嵌進皮肉里,臉上卻是一片僵木。
過了好半晌,忽然長嘆一聲:「好,朕這裡有件東西給你。」
言罷,探手到軟囊下摸出一張淡青色的紙箋,也沒看他,半垂著頭抖抖地遞了過去。
秦恪也沒遲疑,當即就接了過去,垂眼在上面掃了一下,目光微眇。
「陛下真有此意?」
臻平帝似乎已有些無力回應,頷首輕點,頓了頓才緩聲道:「不錯,不管從前還是現在的事,都放下吧,拿著朕的這張手諭出宮去,想到哪便到哪,雖然不能封藩建國,也能保你一世平安了。」
說完這句話,他慢慢闔上眼,臉上的血色已淡了下去,一副疲憊至極的樣子,向後一倒,斜斜地歪躺在軟榻上。
秦恪的目光又垂回那紙箋上,怔怔凝望。
熟得不能再熟的飛白體,從幼小時不知已瞧見過多少次,也記不清拿著這樣的手筆去見過多少人,傳過多少旨意。
今日這次終於是屬於他的,卻只有短短兩行字,而且還是叫他離開這片出生長大的地方,永遠也不要回來。
不過,這樣也好,來時悄悄,去時無聲,既然一切都是絕決,心中就再也沒有牽掛。
他伸指拈住紙箋的下半截輕輕向上卷,一下又一下,前後折了幾折,最後只剩兩指寬的一條,便塞入衣襟內,隨即拱手一拜。
「陛下隆恩厚賜,奴婢銘感於心,既然是聖意,奴婢定會遵旨而行,出宮以後尋個安穩地方過活,也落得逍遙自在。」
臻平帝長長地嘆了口氣,像是終於卸下了心頭積蓄已久的重擔,卻似乎還有些東西放不下,迤迤地重又睜開那雙渾渾的眸子,一點點移轉向他,像是還想多看幾眼那從未在心底里仔細珍愛的臉。
然而,映入眼中的卻是一張陰鷙如梟的面孔,挑唇翹眉,像凶獸俯睨著垂死掙紮的獵物,臉上的每一寸都帶著興奮的快感。
「陛下這旨意,奴婢定會凜遵不假,可在此之前還有件要緊的事兒,須得辦妥了,才能走得安心。」
秦恪微微傾身,隔著御案俯近,盯住他一字一頓道:「陛下儘管寬心,奴婢這裡擔保,既不會篡亂大夏的皇位統系,也不會壞了國朝根基,只要瞧見上天替我母親收拾了那些有罪之人,便心滿意足了。」
第157章 情天孽海
疾步聲中,秦恪繞過座屏腳下沒有一絲停頓,也沒去撩帳幔,人是迎頭從裡面衝出來的,連撞在那削窄纖柔的肩上也全無所覺。
幾乎同時,狂風將靠外的那一溜窗都鼓開了。
兩側的燈全被吹熄,青銅架子東倒西歪的散了一地,廊道內一下子暗如幽冥,耳畔驚惶四起。
鬼泣狼嚎似的尖嘯湧進通廊內,裹挾著牖扇磕碰的咣響,直戳著耳鼓。
他一路疾風拂掠般地走過,對身後的呼喚恍若不聞。
外面卷進來的雨水抽打在臉上,眼眶下都是濕的。
那不是他的淚,他只是空悵,魂像被牽著飛,大半都離體去了,緊趕著腳蹤也追不上,所以只能快了又快,像發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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