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頁
蕭曼徑直走到廊前的階下,依著規制拱手行禮:「秦禎見過張閣老。」
「不必多禮,老夫早間有些家事處置,勞煩久候,還請秦奉御莫要見怪。」
張言話說得還算客氣,語聲卻淡得出奇,仿佛一開口便是要禮敬送客的意思。
蕭曼聽得暗暗蹙眉,但念著此來的差事,仍舊恭敬道:「閣老言重了,陛下聽聞閣老染恙,特地降旨,命我今日來致慰探視,再把一把脈……」
張言一直望著天,根本沒看她,聽了這話,不由嗬聲笑了出來。
「秦奉御要是奉旨前來,老夫這樣相見,可真是失儀大罪了……秦奉御也瞧見了,老夫這樣子姑且也算坦誠了吧,你又何必再如此諱言遮掩?」
這麽直截了當地把話擺在臉面上,還真是有些出人意料,幾近明白的在說她是奉了秦恪的「旨」來的,根本不足讓他以禮相見。
話是沒錯,但誰能彎都不拐的就這麽認了?
蕭曼眨了眨眼,故意道:「閣老誤會了,這事昨日確已上奏了,秦廠督依著朝廷規制諫言,陛下親口准奏,這才下旨命我前來的。」
每天那麽多份奏本堆到案頭上,這點小事還能用得著一個諫言,一個準奏?任誰都能悟出其中的門道來。
張言鼻中又哼了一聲,不過確也佩服她小小年紀便處事不亂,還會兩面圓滑,叫各自都挑不出錯來,只可惜這份聰明機智卻不用在正途上。
他低聲輕嘆,目光垂向蕭曼,面朝皇城方向抱了抱拳:「那就請秦奉御回稟陛下,老臣年邁,近來有些心力不濟,恐怕也快到該上表請辭還鄉的時候了。」
第184章 不蔓不枝
到最後還是句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話。
像是打定了主意,不願跟恥與為伍的人多說半句話。
說著,繼續舉頭望天,嗬氣道:「天真好啊,很久沒細看這麽好的日頭了。」
這時候要是換做旁人,怕不是拂袖而去,也該知趣的告辭了。
可蕭曼卻偏偏不想走。
或許是為了不願叫人輕賤看待,又或許是瞧不過那副涯岸自高的模樣,總之便是不肯忍下這口氣。
但言語回懟自然不妥,還會適得其反。
她略想了想,走到廊外蔽陰處,也挑眸仰望。
紅日當空,碧雲萬里,那一片淡藍如水般漫向天際,到深遠處離散出柔潤的暈色。
「原來閣老也這等愛看日頭。」
「天地日月,雨雪風雲,本就是這世上最美的景致,尋常人或許不覺,可有哪個詩書寄懷的人不愛看呢?」
張言接口嘆笑,定定地注視著遠方,像在悠然神往,跟著又醒覺過來,竟與一名年紀輕輕的閹宦論起天地萬象之美來,當真有些失言。
瞥眼看她站近了些,似也在遙望出神,方才所言更像話裡有話,於是反問:「怎麽,秦奉御莫非也……」
蕭曼謙然一點頭:「閣老見笑,我這等奴婢出身的人哪裡懂得幾分風雅,只不過心有所感時卻是愛瞧幾眼,總覺莫管在哪裡,只要能看見天地,身心都是自在的,縱然有些煩惱事也都忘了。」
張言剛轉過頭,聞聽這話,猛地又回眼望過去,眸中盈起驚訝之色。
一個剛入品級的內侍,還是這般的年紀,不該是聽命行事,每日裡琢磨著怎麽媚主奉上麽?居然卻能說出這番澄心靜氣,清新不俗的話來。
這麽一看,確實不像尋常的宮奴,也不是憑著一手醫術便在宮裡不可一世,為虎作倀,難怪先帝如此看中,把撫育儲君的重任都交到她手上,那秦恪更將她視為心腹之人,左膀右臂。
他瞧著那纖弱如女子般的身影,覺得自己先前對這小內侍的看法有些輕慢,不由又多了兩分興致,故意道:「秦奉御這話確有幾分情懷,只是……嗬,老夫聽著可不大像是少年人該有的心胸。」
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便是說她方才的感慨像是傷痛經年,顯得老氣橫秋,定然是拾人牙慧,隨口說出來的,根本不是心事所寄。
他不知道她的身份,自然也不會知道她的遭際,經歷了生離死別的人再回到這世上,有些已經放下,有些早已看破,只想不為所擾,平平靜靜的活,這樣的心性豈是年歲能粗淺而論的?
蕭曼唇間抿出一彎淺笑,望他恭敬道:「回閣老,我倒以為心胸這一節與年齒無關,有的人自小便能體察世情萬物,樹德立心,而有的人空活百年,到頭來依舊是空心枯木,什麽也沒瞧明白。」
這話已有些借勢回懟,暗有所指的意味。
張言眉梢挑動了一下,面色微凜,但想想這說的也的確在情在理,叫人不好反駁。
他為官數十年,位極人臣,心胸本就豁達,涵養功夫更是一流,只略滯了一下,便不以為意,嗬嗬笑道:「說得好,說得好,醫術高明固然難得,能有這樣朗闊的胸懷便更難得了。」
蕭曼聽他說得率性誠摯,毫無矯飾,知道方才那幾番對話已暗合他的心意,不由吁了口氣,心下也多了幾分把握,於是又道:「閣老太謙了,說幾句在情在理的話算不得胸懷朗闊,須得是隨心所欲,逍遙自在的人當得。」
張言登時又是一驚,訝然看著她,慢慢目光又變得淡然,像是也被說中了心事。
「這話當真說得好,只可惜身在俗世,又有幾人能隨心所欲?便是曬個日頭,也只能偷閒得來。」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