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臻平帝默然木著眼,眸光游散,仍舊喘息不定,臉上的怒色卻漸漸沉了下去,像被抽空了力氣,塌身枯坐在那裡。
「焦伴……朕這輩子是不是做了太多的罪孽,才會遭此報應?」
焦芳眉色一凜,當即撲身跪倒:「主子這麽說,老奴便當真是萬死莫贖了。」
「朕說得是自己,與你有何關係?」臻平帝斜睨著他,散亂的目光微帶著詫異。
焦芳伏地道:「主子是大夏萬民的君父,常言都說『天下無不是之父母』,主子若是有罪,奴婢又豈能無罪?」
他沒起身,頓了頓又道:「平日裡總有人說做事難,做官難,做人難,其實都不過是一時之虞,只有主子時時刻刻把『家國』兩個字擔在肩上,所以主子才是天下最難的人,別人不知道,老奴還不知道麽?」
說到這裡,他已哽咽起來。
臻平帝遲遲地望著他,也像觸動了心神,眼中泛起星閃,面上卻只有苦笑:「難又如何,也當不得怙罪之由,這時候你還替朕開脫,又有什麽用處。」
說到後面,他目光重又變得沉定下來。
「朕知道是誰。」
焦芳促然仰起頭:「主子,現下還……」
「不必多言,朕心裡有數。」臻平帝搖了搖手,半闔著雙目仰靠在軟榻上,「你起來,告訴秦恪,此事不許再查,也不准任何人再提起……朕想一個人靜一靜,你也去吧。」
焦芳應了聲「是」,吃力地站起身,也像虛脫了似的,腳下有些輕浮蹣跚,慢慢走到外面。
蕭曼正等在門口,見他額上起了一層薄汗,臉色也不好,趕忙扶住驚問:「乾爹,方才那是……」
焦芳低嘆了一聲:「陛下方才動怒吐了血,你進去好好瞧一瞧,回話時也留個心,別再糾扯這事兒,陛下也習慣你伺候了,興許一會兒就順氣兒了,快去吧。」
剛才聽見動靜時已隱約有了些預料,但吐血畢竟可大可小。
蕭曼懸著的心登時又緊了幾分,當下不敢耽擱,點點頭便轉身快步走了進去。
暖閣內風聲呼哨,半掩的窗被涌開了,牖扇磕碰扭結的聲響刺的人心神跳蕩。臻平帝癱仰在軟榻上,歪斜的身子像旁邊翻卷不止的紗幔一樣淩亂。
她吃了一驚,幾步奔過去,先探他鼻息,尚有呼吸,只是暫時昏厥了過去,心下稍定。於是先扶他躺好,再起身把所有的窗子關了,紗幔也都紮緊,遮了天光,這才回到軟榻前細看。
舌苔淡白,手足冰冷,渾身潮汗,全是外感引發肝氣鬱結的症狀,氣湧上逆,以致吐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好在脈象上還不算細弱,沒當真傷了心肺。
蕭曼暗嘆了聲萬幸,當下用針刺他合谷、內關等穴,瀉了火氣,瞧著脈象氣息都平穩了,也沒敢多耽擱,起身又出了暖閣。
焦芳還等在那裡,迎面便問:「陛下如何?」
看著那滿眼關切,蕭曼也不忍讓他太過憂心著急,緩聲回道:「剛才已用了針,暫且沒什麽大礙了,不過畢竟是七情內傷所致,須得安心靜養,不能驚擾,乾爹先看顧著,我這便去煎藥。」
「幸好有你在。」焦芳如釋重負地嘆了一聲,「我瞧著,你去吧。」
蕭曼點點頭,快步先回西首的寢閣取了藥,再繞去後面的茶盥間。還沒到近處,就聽裡面傳來人聲,隱隱像在說著「二祖宗」。
她微覺詫異,不自禁地放輕了步子,悄悄走到門口處,只聽裡面的人道:「往常七夕前後這兩天,二祖宗都沒個好臉色,咱們一不留神就得倒大霉,只有老祖宗在旁邊才好些。今年可真是奇了,明明才剛出了大案子,人卻跟沒事兒似的笑著,還賞咱們茶水喝。」
另一人嘁聲道:「我說你可真是賤骨頭,二祖宗不發火,還有茶水喝就偷著樂吧,難道像去年那樣好,一次就賞了二十多人板子?」
原來不是偶然而發,還是個定時定性的毛病。
蕭曼暗暗吃驚,想起昨晚他那仿佛要吃人似的眼神,此刻仍心有餘悸,可也不禁更加疑惑,當下繼續側耳細聽。
先前那內侍嘿笑了兩聲:「我這不是犯疑麽,你說二祖宗為什麽一到七夕就像變了樣呢?」
另一人嗬道:「那誰知道。不過麽,其實也不難猜,這七夕是什麽日子?不說男歡女愛,總也得琢磨著相思寄情的,連天上的牛郎織女都相會了,只有咱們這種人什麽念想都有不得,偏偏二祖宗又是那樣出挑的人才,換作是你,心裡頭能好受麽?」
「哦,你說二祖宗他……」
「心裡清楚就好,別瞎琢磨了,話在這兒便打止,叫人聽見,咱倆可就不是一頓板子能了事的了。」
這兩人也沒敢再多說,很快端著茶水去了。
蕭曼早躲進旁邊的隔間裡,直等到腳步聲遠遠聽不到了,才輕手推開門,探出腦袋張望,冷不防背後稚嫩的童音叫道:「秦禎,你偷偷摸摸看什麽呢?」
她驚得肩頭一聳,回眼就看廬陵王站在背後不遠處,小臉上滿是好奇。秦恪牽著他的手,眼眉撩挑,唇角噙著饒有興味的笑。
第67章 霧裡看花
這兩人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趕在這個時候,就像好整以暇,窺伺在後的黃雀,而她卻成了懵懂無知的螳螂,自以為神不覺鬼不曉,實則愚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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