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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曼掩了火,放著鍋留在熏爐上沒動,回身到旁邊的銅盆里仔細淨了手,另取了一副全新的針,一根根都浸在熬好的藥汁里。
過了好一會子,銅鍋內漸漸靜涼下來,不再有多少熱氣騰起,澄透的藥汁已凝成了膠結的糊狀。
她戴好掌套,拿鑷子重又把針都挑出來,看看上面都沁了一層淡淡的潤紅,暗想應該不差了,便走過去,低聲喚道:「晉王殿下恕罪,奴婢要換針了。」
瀾建瑧眉梢挑動了一下,徐徐睜開眼來,目光略在她掌套擎托的銀針上停了停,就轉望回那張白皙的俏臉。
他的眼中看不出半點柔煦淡和,只有灼灼的逼視,仿佛下一刻就要突然發難似的。
然而恰恰相反,從把她叫來這隔間開始,除了逗哄廬陵王之外,這人便始終不發一語,陰沉著臉一直到現在,光瞧著就叫人忐忑。
蕭曼被他看得心生寒意,當下只作是應了,伸手到他衣襟敞開的胸前,捏住一根銀針,順勢拔出來,擱在旁邊的小几上,緊跟著從掌心拈起浸過藥的針,刺入剛才的穴位中,然後才去拔下一根針。
她手法靈便,一拔一刺間輕巧迅捷,認穴又快又准,轉眼就起換了大半。
「知道本王為何叫你來麽?」
瀾建瑧凜著眸,一直沒離開她的臉,這時忽然開了口。
蕭曼沒抬頭,只顧自己手上起針:「奴婢愚鈍,不知道,殿下只管吩咐便是。」
「奴婢?」
他冷聲哼笑,牽帶著胸口促然起伏,銀針也跟著顫了一下,正好同她的指尖錯開,什麽也沒捏住。
「這自稱倒好,沒想到世上居然還有人心甘情願做閹豎的,就算有,好歹之前也該是個男人,你也趕著叫,就沒覺有半點不妥麽?」
不開口不要緊,一張嘴果然就是直截了當,毫不留情地揭了自己的底。
蕭曼心裡早有了準備,仍不去看他,淡聲應道:「殿下說得不錯,可我如今已是孑然一身,無依無靠,若不在宮裡,到外頭又能如何?教坊司,西山營?在那種地方,只怕連個人下奴也做不成呢。如今在殿下面前稱一聲奴婢,也是應當應分。」
瀾建瑧似是沒想到她竟答得這般坦然,眸光微滯了一下,隨即愈發沉峻下來。
「哦,原來是想著家破人亡,便自暴自棄了。」
他臉上泛起嘲諷,挑唇道:「令尊蕭大人出身清流名門,向來為官清廉,為人剛正,若非如此,怕也不會入朝二十年才只做個區區大理寺丞。縱然被誣下獄,兩腿都被打爛了,也沒在東廠的人面前低頭,倘若知道自己的獨生愛女不僅入宮為奴,還甘心被東廠傀儡似的擺弄,卻不知羞恥,反以為榮,九泉之下可能瞑目麽?」
這話直刺人的心窩子,全不留半分餘地。
蕭曼只覺胸口錐心刺骨的痛,喘息間竟有些憋悶,眼中酸澀難當,盈起一層朦朦的霧,面前也漸漸變得模糊了。
平心而論,他說的的確沒錯,父親鐵骨錚錚,誓死不屈,全了官貞名節,忠君大義,自己明知東廠的惡名,卻受其利用,不光忤逆不孝,也是為虎作倀,叫人不齒。
可當初一時貞烈了會怎樣?
到頭來還是慘遭淩辱,說不得連具全屍都找不著。
況且這事情猝然而起,從教坊司到西山營,再到東廠,而後入宮,仿佛只是一瞬,全然由不得她做主。
做宮奴的確是被人輕賤的差事,可這些日子來,她小心謹慎,沒做過半件違背良心,傷天害理的事,反而還醫好了皇帝和廬陵王,不管是不是被人利用,總也算積了些功德,怎麽到他嘴裡就像十惡不赦似的?
人有賢愚善惡,哪裡都是一樣,東廠雖然惡名在外,但宮裡的奴婢卻不全是壞的,焦芳的寬厚仁德自不必說,就算是秦恪行事詭秘,心機深沉,也會借著「論功行賞」的名頭,幫她立了父母的墳塋,全了孝道。
若只是為了利用自己,根本用不著如此。
而這位晉王殿下如此說,無非是讓她即刻「改過自新」,「棄暗投明」,就此改換門庭,成為他手上的棋子罷了。
想到這裡,心下霍然坦蕩。
做宮奴又如何,只須本心不改,依舊可以像原先那樣懷著濟世救人的志願,不求什麽聲名,只願在這混沌的世界上平安地活下去。
瀾建瑧原以為她一個弱稚少女不會有什麽心思主見,又幾番驚嚇,最後被挾持入宮,改換身份,回想起來心裡肯定也存著怨氣,被先前那幾句話一激,必然羞愧難當,下面的事情便水到渠成,毫不費力了。
萬萬沒想到,她眼中的盈光星閃,卻沒一滴眼淚流下來,神色間的動搖也是一霎,隨即便消失不見了,臉上又恢復了恭敬冷淡的樣子,竟像極了那個秦恪。
第109章 檻花籠鶴
「殿下只怕誤會了,奴婢並非東廠屬下,只是奉陛下旨意,在養心殿侍疾,伺候湯藥,日常看顧廬陵王殿下而已,至於什麽受人擺弄利用,可就叫奴婢惶恐了。」
蕭曼沒抬眼,平靜地答完這句話,將一根銀針刺入瀾建瑧左胸間的穴位,手上有意無意地多用了兩分力道。
針頭戳入皮肉,陷得微深,她頓了下手,又捏在指間稍稍調了調,全然沒去關注對方的臉色。
瀾建瑧直直地凝著她,凜寒的目光中多了些捉摸不透的審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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